2013年第2期 No,2,2013 九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mal of Jiujiang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 Edition) (总第169期) (Spr NO 169) 晚清小说《花月痕》现代性探析 涂兰娟 (成宁职业技术学院人文旅游系 湖北咸宁437100) 摘要:作为晚清早期狭邪小说的代表作之一,《花月痕》连接古今,不仅上承古典才子佳 人小说范式,更是开一代小说的新风气,隐含着一定的现代性。它表现了女性的主体意识, 开启了颓废气息和浪漫叙事的先河。 关键词:《花月痕》现代性女性主体意识颓废 中图分类号:I 207.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4580(2013)02-0040一(03) 一、《花月痕》的现代性影响 其实不仅是民初小说家受到《花月痕》的影 《花月痕》是晚清早期狭邪小说的代表作之 响,新文学作家也受到《花月痕》的影响, 一,在清末民初它的影响曾一度在《红楼梦》之 只是这种影响的程度远不如民初小说家,而且他 上。郑逸梅曾说:“我对于小说喜欢三部:一是 们往往不愿承认。郭沫若在他的回忆录中两次提 《花月痕》,二是《红楼梦》,三是《三国演 到《花月痕》, “在这高小时代,我读到了《西 义》。”¨ 他把(《花月痕》放在《红楼梦》之上, 湘》、《花月痕》、《西湖佳话》之类的作品,加上 称之为小说的登峰造极之作。郑逸梅在作这样论 是青春期,因而便颇以风流自命,大做其诗。” J 述时,已经是1949年,也就是说一直到前他 在《少年时代》中,郭沫若提到《花月痕》对他 都是这样评价《花月痕》的。这不是郑逸梅一个 有着“挑拨性”, “秋痕的幻影弄得人如醉如痴 人的看法。民初著名小说家李定夷也说过:“我生 了”L6 J。另一位创造社作家郁达夫自己承认,他最 平极爱读《花月痕》,以其事则缠绵尽致,文则哀 初接触的两部小说就有《花月痕》,他后来感慨非 感顽艳,而人物之吐嘱名隽,尤为他书之所不及, 落托的文人,小能为韦痴珠兴末路之悲。但是, 不愧名人手笔。今人之作,往往附丽古籍,其实 承认《花月痕》的影响意味着与鸳鸯蝴蝶派同流 去古远矣。”_2 他认为《花月痕》是开民初小说风 合污,所以大多数新文学家都不愿提到这本小说, 气的。他的这一说法并非凭空杜撰,民初创作当 即使是郭沫若、郁达夫,也从来没有说过《花月 时影响最大的言情小说《玉梨魂》的作家徐枕亚, 痕》对他们的小说创作产生过影响。然而,我们 也认为《花月痕》是“言情之杰作也,中间叙韦 从郁达夫的《采石矶》以及他所创作的其他“落 刘之遭际,呕心作字,濡血成篇。” 如果我们考 托文人”形象中,郭沫若带有自传色彩的《行路 虑到徐枕亚创作的言情小说《玉梨魂》也是“呕 难》等小说中,还是能够看到新的穷困潦倒文人 心作字,濡血成篇”的悲剧,那么,我们显然可 形象,其中自然也可以看到《花月痕》的影子。 以看到《花月痕》对他的影响。张恨水在回忆录 如同郁达夫所说:《花月痕》主人公的孤苦无助, 中也曾经提到:他在年轻时非常欣赏《花月痕》, 牢骚满腹。在郁达夫、郭沫若笔下,转到了现代 “《花月痕》的故事,对我没有什么影响,而它上 知识分子而对商业化的大潮,人性的异化,坚持 而的诗词小品,以至于小说回目,我却被陶醉 自己本色,而又走投无路,孤苦无助的悲愤。从 了。”-4 张恨水自己认为他成为“礼拜六派的胚 古代士大夫的“零余者”转到现代知识分子的 子”,《花月痕》要负很大的责任。很多民初作品 “零余者”,构成了中国文化独特的“零余者”系 都会引用《花月痕》的“卅六鸳鸯同命鸟 一双 列,《花月痕》构成了二者之间的连接。 蝴蝶可怜虫”,鸳鸯蝴蝶派的典故便出自于此。 《花月痕》之所以能够产生重大的影响,必定 收稿日期:2012—12—26 作者简介:涂兰娟(1972一),女,硕士,湖北省成宁职业技术学院人文旅游系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文学与文化。 2013年第2期 九江学院学报 ・4l・ 有它的道理。它自身必定有着许多符合当时读者 阅读期待的审美要素和引导一代小说新风气的因 素,方才受到读者的青眯和后继者的效仿。笔者 认为其中的因素之一便是《花月痕》内部隐含着 现代性。它不仅上承古典才子佳人小说范式,更 是开一代小说的新风气,隐含着一定的现代性。 书中主人公韦痴珠、韩荷生均为才子。韦风 流文采,狎妓刘秋痕;然时运不济,致困顿羁旅, 女为主要人物的小说,娼妓题材文学作品所涉及 的女性问题更具有典型性:①作为传统的婚恋家 庭模式的一种补充,娼妓在某种意义上有一般良 家妇女所没有的受教育的机会,有个公共交际的 自由,在她们身上有着封建时代女子才能的全方 位展现,经过男性文本的渲染,她们更是女性理 想的符号的外在显现。②娼妓是是社会的产物, 是人欲恶的外在显现,是藏污纳垢之地。娼妓的 落魄而亡,秋痕亦殉情而死。韩伟才硕学,得达 官贵人赏识,聘作幕府,参赞军务,因农民 和消弭外患之功,累迁官至封侯。其所狎妓 杜采秋,后从归,亦封一品夫人。作者认为,“人 生富贵功名,一字是少不得的”(第三十七回)。 书中借写韦、韩的不同结局和穷达升沉,抒发自 己的怀才不遇之感和对功名利禄的渴望和追求。 《花月痕》是清朝继《红楼梦》之后的又一 篇言情小说。在中国小说史上,《花月痕》是 第一部以妓女为主要人物的说部。鲁迅先生在 《中国小说史略》中把描写伶人生活的长篇小说 《品花宝鉴》与《青楼梦》、《海上花列传》同列 为“清之狭邪小说”,《花月痕》或属此列。从小 说发展史角度看,在《红楼梦》流行整整一个世 纪之后,《花月痕》和其他的“狭邪小说”及后 来的鸳鸯蝴蝶派小说的相继出现,似乎可以说是 传统才子佳人小说的回光返照。在强调思想的年 代里,加上小说本有的一些硬伤,无论在思想上 或艺术上,此书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都不高,被冷 落了许多年。它是传统的末节而不是现代的前奏。 但没有被贴上特许的现代卷标,却和清代的最后 2O年间的另一些作品——科幻乌托邦故事、公案 侠义传奇、丑怪的谴责小说等一样,是二十世纪 许多政治观念、行为准则、情感倾诉、以及知识 观念的温床。当知识分子开始以启蒙、理性、 等角度来回顾他们的文学传承时,这些作品 很快就被贬为琐屑、颓废、或是。没有晚清, 何来?由于时代背景和历史的必然发展趋势, 《花月痕》这部从内容到形式都显传统的小说其实 隐藏了不可否认的现代性。它表现了女性的主体 意识,开启了颓废气息和浪漫叙事的先河。 二、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 十九世纪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傅立叶在《经 济和公有的新世界》中说道:“某一历史时代的发 展总是可以由妇女走向自由的程度来决定,因为 在女人和男人、女性和男性的关系中,最明显不 过的表现出人性对兽性的胜利,妇女的程度 是衡量普遍的天然标准。”考察青楼的情况很 见当时的妇女程度。《花月痕》是第一部以妓 地位是低下的,为世所不容。在这一特异人群中 的女子有着其他文学作品所不具的面貌。不是爱 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风 主。去也终需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处。纵观青楼文史从娼妓诞生以来,世 代有点名气的青楼女子最大的梦就是寻个可靠的 人从良,从此恪守婚姻道德伦常,过正常女子的 生活,谭意歌就是以无条件从良作为她的最高理 想。可是不难看出秋痕和采秋所追求的并不是一 种形式上社会道德的承认,她们更看重的是自我 的爱情,虽为欢场女子,她们有着自己的处世原 则,秋痕在声色犬马之中能始终是“冷冷”的不 懂“巴结”。直到认识了痴珠,不禁暗叹:痴珠沦 落天涯,怪可怜的,他弱冠登科,文章经济,卓 绝一时……到如今栖栖此地,真于我一样,有话 向谁说呢?……瞧他那以腔子不合时宜,受尽俗 人白眼,怎与我梧仙遭遇竟如此相同(第九回)。 痴珠初见秋痕也是“觉得有万种柔情,一腔心事, 却一字也说不出来,发怔半晌……” (十四回) 可见,秋痕要的是一种真正灵魂上的理解与契合。 遇着痴珠,她便给自己灵与肉都找到了一个归宿。 尽管痴珠一生壮志难酬,无权无势无财给她赎身 从良,而且预言了他们的结局只能是水中之月。 秋痕只是惨然:“这是我命不好,逢着这难说话的 人,实我两个人的心不变,天地也奈我何!”一小 女子为了自己的爱情受尽委屈,挨打受气,吃斋 守节……,生不如死的日子她扛下来了。得知痴 珠以死,她却又依然自挂徇情。作为花魁之首, 从良的机会不多么?秋痕透露一个信息:不在以 从良作为最高理想,不在卑微的去乞求男人的欢 爱,她要的是爱情,要自由的真诚的爱,没有了 爱情,就选择死。另外如宝书和掌秋,不幸遇人 不淑,则毅然选择出家。虽然是一种逃避,毕竟 她们已经懂得了自己可以坚持自己的选择,过自 己想过的生活。女性的主体意识在这里已经觉醒。 三、颓废解析 颓废之所以能标示现代,应为它产生在一个 过熟文明的与解体,以及其与解体之虚 伪甚至病态的表现。他们无非是纵情于空洞的文 ・42・ 涂兰娟:晚清小说《花月痕》现代性探析 字游戏。当一个传统观念或价值被高举到其高度 与深度不成比例时,那么它不过是想象变形的表 征罢了;而以浮夸替代收敛,更是颓废文学观的 第一个标示。《花月痕》以哀艳凄婉缠绵的文笔见 长,文中写景清丽淡雅中总有一种哀婉的情绪, 就算是世途得意的荷生和福慧双修的采秋言语之 间无不透露着人生的无可奈何。这种感伤的情调 给后来的文学留有不小的影响,如徐枕亚的《玉 梨魂》以及张恨水的作品,都可以从《花月痕》 中见其痕迹。郁达夫在回忆他如何走上文学道路 的时候曾提到《花月痕》对他的影响,这种影响 直到海派典型现代派作家刘呐鸥。 在叙事学层面,颓废之风,还可见于晚清作 家对传统小说形式匪夷所思的取措,以及其中成 规的展列与谐仿。很少有读者看到晚清小说之蓄 意毁坏叙事法则,而能不为之变色的:情节重复、 角色肤浅、结构松散。《花月痕》艺术上最大的缺 点是生硬的加进了连篇累牍的诗词歌赋。这些诗 词歌赋虽不乏针砭时弊的精心之作,却多半与小 说的故事相游离,不能起到像《红楼梦》中诗词 那样的和散文部分相得益彰的作用,有时反而使 本来就没有充分展开的散文部分更加显的潦草, 粗疏。这就是颓废所导致的一种对叙事的不负责 任,它更注重的发泄个人情感,表现为理性的缺 乏与感性的过剩,书中对显示并无深刻的认识, 永远局限于“才子落魄、佳人蒙尘”的凄艳故事。 其中的男女主角以赴死之心“言”情“说”爱, 而少及于其它,俨然以文学想象的爱欲,凌驾生 理原欲的爱欲。极力为男主人翁营造的落魄畸零 形象,故借韦痴珠的形象寄寓牢骚,又借韩荷生 的形象寄寓他的人生梦想。这种双线交错、彼此 对照的故事结构,本来也可以写得比较有趣,但 由于作者过度的自哀自怜,感情泛滥和过度地卖 弄诗词文章的才华,却使得小说缺乏活泼的生气 和流动的韵致。启蒙之役开始,颓废却不止息, 它也不是现代性大计走歪了后的不幸结果。颓废 其实就是在启蒙之内发生的,它对转正常为异常 更是必要条件。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花月痕》从传统才子佳 人模式中己见出新的叙述因素,这种“新”己经 与以“”为界线的“现代”意义联系起来。 《花月痕》在对传统模式的从才子佳人的命运和性 情的改写过程中,颓废和浪漫的内在己经实现, 而这一改写正使《花月痕》这类小说成为现代 “旧派”和“新派”感伤浪漫文学的重要源头。 这里“旧派”浪漫文学指从徐枕亚的畅销之作 《玉梨魂》一直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鸳鸯蝴蝶派 小说中悲情的一支。而“新派”浪漫则指的是五 四时期兴起的以郁达夫、郭沫若为代表的现代浪 漫文学。 《花月痕》对鸳鸯蝴蝶派的影响在前文已论 述,在此只谈它对“新派”感伤浪漫的影响。这 主要体现在预期才子的形象书写方面。男主人公 韦痴珠是一落魄文人,屡遭不幸,怀才不遇,前 途暗淡无光,在太平战乱中,如同一飘零之落叶, 只剩下一颗虽生犹死的魂灵。毫无疑问,韦痴珠 正是中国传统文学在晚清末世情境中衍生出的 “零余者”形象。而只需稍稍注意便可发现,现代 浪漫主义先驱如郁达夫的男主人公造型与这一形 象何其相似。虽然多了一层西学背景,也把古典 诗词改成了德文或者英文诗,但是也仍然可以看 出其骨子里的典型的东方古典“才子” “名士” 的身影,正如韦痴珠一样飘零无依,充当了一名 零余的角色。对此王德威下过这样的断语:“当郁 达夫笔下的男主人公沉沦异乡妓院,或者漂泊于 故国乡土上,泪眼婆娑,犹自吟诗作赋之际,韦 痴珠的幽灵从来不曾远去。” 如此解读,《花月痕》并非才子佳人最后的赞 歌,它反应了个性的,女性主体意识的初步 觉醒,也影响了下一代颓废美学。 参考文献i [1]纸帐铜瓶室主.自说自话[J].永安月刊, 1949(1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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