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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与老墙

来源:知库网
孩子与老墙

墙是每个院子都有的,没了墙的院子就包裹不住欢笑,藏匿不好幽情,也承载不了童年。它斑驳而冷静,围着院子里的人,默默地守候他们。

风起了,墙头上的一朵鹅黄小花笑了,骑在墙头上的那个孩子又来了。

我走近他,摩挲着墙。砌出墙体的那一块块青砖,有的浅青,有的深青,还有的乌青。上面已经覆满了一条条嫩绿的爬山虎,它遮住了青砖的大半皱纹,却又乍泄出砖缝间剥落的石灰,石灰的白已经和砖的青交融了,只剩下浅浅的灰。

孩子们的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的,他们长大、长高了,青砖墙也就苍老、佝偻了。但世界又给给他们砌上了一堵堵新的墙,它们很高很高,很厚很厚,就这样将他们的一生围在了里面。

孩子与老墙

老墙不高,孩子垫垫脚尖就能够着墙帽。墙帽是“馒头顶”的,也叫作“泥鳅背”。但泥鳅的背并不算太滑溜,它是用灰浆掺杂了些小石子抹出来的,石子闪着光滑的黑,像极了一颗颗酸枣仁。

人上了年纪,嘴里总是要残损几颗牙的。老墙也不例外,围绕院墙一周,总能发现墙体上有几块残损了的青砖。外头的风大些,灌在里面,呜呜的响,也就像掉了牙的老人说话时漏着风。

透过孔望向里面,黑魆魆的,什么也瞧不见。孔的直径是很小的,但孩子们的脚尖却是刚好能探进去的。他们双手攀在墙帽上,借着脚尖在孔沿上的蹬力,胳膊一使劲,腾地一下也就骑了上去。“馒头顶”的形状很像马鞍,但马鞍很短,墙帽却是很长很长的,不但长,而且还特别宽厚。

扛着锄头的庄稼汉,走在村巷里,远远地瞧见骑在墙头上的小孩,便会说:“这老孙家的孩子,真是调皮捣蛋,连院墙都骑上了,还当是骑马呢!他们家的也不管管,再大一些,可就要上房揭瓦喽。”

孩子们也正在墙头上张望着巷子里的人呢。由于刚才隔得较远,庄稼汉具体说了些什么,他们并不十分清楚,只是隐约听见了“骑马”两个字。于是,他们就乐了,待庄稼汉从他们身旁经过时,他们便侧着身子,双手捂成喇叭状,冲着那人的耳边就是一阵大喊,“我们骑的不是马,是龙马。”

这喊叫声,尖锐而洪亮,让这汉子猝不及防,只觉右耳嗡嗡的。庄稼汉便有些生气了,但一个大人又不好和一个三岁孩童较劲,他只能竖起肩上的锄头,横空虚晃了几下,吓唬吓唬这孩子,也就朝着自家的田垄去了。

出于防盗的考虑,院墙墙帽上原是镶嵌着许多玻璃碎片的。它们锋利的棱角朝上挺立着,闪耀出阵阵摄人的绿色寒光。但这不过是些虚张声势的玩意儿罢了,在时光的浸渍下,它们也纷纷松动了。孩子们往往用手指轻轻那么一抠,玻璃碎片也就掉下来了,落在墙根疯长的杂草从里,再也不见了。

没了一片片锋利的玻璃碎片,长而宽厚的墙帽上面,俨然成为了孩子们心里的一方乐土。他们站在上面,小心翼翼、歪歪斜斜地来回奔走,追赶着,嬉闹着。一个从这头走到那头,另一个从那头走到这头,两个孩子相互较着劲,看谁能率先到达墙帽的中点位置。

这个位置的墙根前面是栽着一颗杉木电线杆的。先到达中点位置的孩子,大声地笑着,两眼瞟着不远处的另一个孩子,身子往电线杆上一倾,抱着杆子,“提溜”一声也就滑下去了。

到了地面上,他就更高兴了,蹦跳着,注视着刚抱紧电线杆的玩伴。等玩伴下来后,他便说:“这一次我赢了,你现在欠我一根辣条。”

另一个孩子便说:“知道了,知道了,跟之前的一起加起来,我还欠你五根。我们再来,再来。”

于是,两个孩子又都攀上了墙,走到院墙两端各自的起点,开始了下一轮的奔走。一个上午也就这样过去了。

孩子与老墙

可他们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有一个孩子一脚在墙帽上踏空,从院墙上摔了下来。幸亏院墙不高,院墙里外,里边是菜园地,外边是杂草地,摔在柔软的泥土上面并没有那么疼。但哭还是要的,这哭声之前是很小的,见还没有人过来,哭声就逐渐大了起来,到最后,竟变成了杀猪般的嚎啕大哭了。

这哭声终于惊动了里屋里的母亲,她走到坐在泥地上的孩子跟前,给予孩子的并没有孩子们自己所料想的安慰和怜抚。

母亲一看到孩子屁股上的泥浆,火就蹭地一下上来了,她提起坐在地上的孩子,往那孩子的屁股蛋上“砰砰”就是好几下,“你看看,看看!早上刚上身的衣服,还没到吃午饭就这么脏了,你真是磨老娘不死,天天洗这么脏的衣服。”突然她又发现孩子上衣的一颗新裁上去的扣子又没了,她便更气了,“别哭了,别哭了!我问你,扣子呢,扣子哪里去了?”

孩子抽抽噎噎地回答着,“扣子在电线杆上磨掉了。”母亲便又拧着小孩的耳朵,一边在电线杆附近的杂草从里翻找,嘴里骂着,“你以后别指望过年再给你买新衣服了,再好的衣服也经不起你这样磨呀!以后就让你穿破衣服去学校。”

孩子没得到母亲的抚慰,反而捞到了一阵打骂,又感到屁股上火辣辣的疼,也就哭的更厉害了,竟比杀猪声更加凄惨了。于是周围的邻居也围拢了过来,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

听完母亲的抱怨后,邻居里的几个老太太便说:“这孩子确实是太皮了,是该管一管,哪能天天在院墙上瞎胡闹呢?这次万幸还算跌得好的,万一哪天跌得不好怎么办?”

母亲连忙点头称是,在找到草丛里的纽扣后,便拧着孩子的耳朵回到了里屋。孩子在屋里撒泼哭闹,母亲也由着他,过了一阵,孩子终于哭闹累了,屋子里也便安静了下来。

等上了中学,孩子便离开了老墙,住进了新的房子,没了院子的房子是没有院墙的。他们在三点一线的中学时代里,唯一能看到院墙的地方就是学校了。但这堵墙太高、太冷傲了,爬了上去的学生是要受到严厉处罚的。

等离开了学校,终于再也见不到院墙了。也许它们都被挤压抬升,成了一堵堵崭新的城墙,它们太高太高了,以至于城里的人再也看不到它们“馒头顶”的墙帽。它们包裹住虚伪,藏匿好狡黠,承载了繁华,也隔绝了时光。

圈在新墙里面的大人,只能做着五彩斑斓的梦,回忆起他还是一个孩子时,与老墙的故事了。因为只有这堵墙,才是他能骑上去,摸得着的,也只有这堵墙能够接纳他,直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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