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话在嘴里酝酿太久还是要同青春一起腐烂,后悔来不及,后悔没注意。一个男人,怎么都不能显得话多,矫情。一个死憋着不说,一个装傻当不知道,最好的时代总有些教条框框,回忆起来才那么唏嘘,有东西可以让你胡说八道。
我和惠子是高中同学,挺懵懂的那种,不知道怎么糊里糊涂地脑袋一拍,就给人家写了四页信纸的情书,和高考答卷上一样工整的字迹,还一点一点撕齐边上的齿。纸还是找人姑娘借的,七块钱塑料封皮的软面抄,里面印花各式各样,但总有穿着或挂着的时髦帆布鞋。特地挑了一张素雅的,求人姑娘撕下来给我,写之前还在手心儿打了点大宝的霜,笔都有点抓不住。
血都直奔脑门去了,那天午休,看到游云是玫瑰色的,栀子花晃得耀眼,我在窗子外面猫着看她桌上的旺仔牛奶,闷出一脖子的汗,真心觉得那个梳爆炸分头看着我笑的小胖子红得瘆人。
结果,我就这样一头栽入了恋爱的臭水沟,从此不再散发出单身狗的清香。人生最好的时光,就是整天和心爱的姑娘还有哥们儿整天腻在一起,哪怕还没找着理想的康庄大道,活脱一群土大款,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挥霍手里的东西,从不问还剩多少,是否有一天会茕茕孑立一贫如洗。
“兔子”,我常这么叫她,尽管她看起来眼睛总是红彤彤的像是雨后刚沉淀下来的湖水,那一点躲闪和犹疑在我眼里都不算杂质,“我妈送了一些散装饼干,拿去和她们分了吧。”省出两块钱的零花钱,拿出一块五给你买东西吃,在还不成熟的孩子眼里,这就是了不得的爱情。
高中的学校寄宿制,全封闭,在离县城半个小时车程的郊外,只有每个礼拜六的中午允许操心的父母来给孩子送一顿午饭。我妈每次都在教学楼下那一群人中等我,我也不担心找不着,蓝色的塑料遮阳帽,两个不算很大纺织布袋,一个装保温碗,另一个装满袋子的零食,雷打不动。我总是一边违心地塞着饭菜应答妈关于学习上的唠叨,一边满脑子想着待会惠子拿到零食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我想着我坚持了这么久,石头有一天也会被老子砸开花的,几乎笑得汤汁流了一脸。
年轻的时候长得白净,留长刘海到一边眼角,因为家庭的缘故浑身总有一种驱散不了的忧郁和戾气,但大部分时候依然很得同学追捧,不怎么上进搞学习就能混个班长。
那会儿是才刚上高中的第一次班干竞选,我和猪脚坐在最后一排贴着墙,看一个一个斯文的孩子上去用不同的语气说同学们晚上好,如果我有幸成为班长就怎么怎么。几十平的教室坐了八十个正在发育期膨胀着的孩子,我和猪脚感觉像是所有人全部坐在了我们胸口上。最后一个演讲的是我们宿舍老大,海南的,在学校里混的比较好气场足,场下鸦雀无声,班主任倚着门框露出两颗标志性的烤瓷门牙,眼里带着暧昧的盈盈笑意。我却从一上课到现在都没有把目光从惠子发烫的后背上移开过,仿佛分神一秒钟都是对女神魅力的亵渎。
“饼子!”
“啊?”我被猪脚用猪脚一样的肘子顶了一下,支吾了一声。
“没人了,人选不够,你去试试?”
“我忙着呢,没工夫,自己上。”
“你大爷,我坐里边儿,想出去得先把课桌从胸口搬开,上去的都是成绩好的,你得维护我们后边人的利益。”
我正琢磨猪脚这句话的道理,班主任又问了一遍:“真没有要上的了?”,猪脚几乎是从茫茫人海里伸出了自己的胳膊拼命挥舞,想蹭个脸熟:“等一哈!”,同时用顶我的那只肘子冷不防怼了我一下,我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撼动了教室,天摇地动的下一秒,我已经在众目睽睽下坐在了夹道的地板上。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属于两种领域,一种人有强大的力量,一种人有凌厉的速度,在我心里深深地相信猪脚这种人属于双栖的。
我还是硬着头皮捋了一下刘海,优雅地爬起来从夹道里挤到讲台上。顿时坐在惠子周围的一圈女生爆发出了一阵嘘声。瞄到班主任望着她们狐疑的眼神,我咬牙把这些沾光吃了我零食的女生在心里逐一骂了个遍。
清了清嗓子之后,我的大脑已经跟不上嘴皮子的速度,我深刻地记得我在荷尔蒙的刺激下没管班主抿碎的门牙,把教育制度到各科老师的优缺点上上下下戳了一堆毛病,还承诺如果我当上班长给大家充足的人权和自由,除了重大违纪其他一律不过问。其他竞选者目瞪口呆地听着四周汇成一片的掌声不知所措,几个不怕事的还带头大声叫好。我看到猪脚第一个得意地拍起他的猪脚,第二个鼓掌的,是终于敢抬头看我还满脸通红的惠子。她第一次对我笑的样子我几乎永远都忘不了,目光躲躲闪闪像有种排斥力似的和我的错开,但我的余光分明看见她娇巧水灵的脸上有种不可说的宠溺。
当晚放学,我趁着主角光环还没有消失殆尽,在稀疏的星空下的操场,鼓起勇气牵起了她汗涔涔的小手。我怕一不小心滑出来,紧紧牵住不敢松开。操场东面的围墙边,最大的那棵泡桐树,是有个拳头大的树洞的,她在凑近去看的时候,居然鬼使神差地被树根绊了一下,轻轻叫了一声,整个人软软地躺着倒下去,顺带着我。我急急忙忙松开牵着的手,张开怀抱俯身接住她,就以这么一个尴尬的姿势抱住了她。“饼子,”她薄薄的上嘴唇嗡动,嗫嚅着我的名字,纤长的睫毛在我的鼻尖附近闪烁,每一根都清晰可见,“你真好,我喜欢你”。
“饼子,你真好,我喜欢你。”
“是啊,谁不是呢,好吃,还便宜,早餐好伴侣。”
我开始关注起除了惠子之外其他甜蜜的烦恼,不时有女生凑过来讨好我去值日生那里求情,擦去她们在值日本上的红名。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无非上课给哪个男生递了个小纸条,有点交头接耳的小举动,再有的睡觉看小说被科任老师抓了现行的,但是学校要求每个班上设一个值日本,定期回收,记录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举例来说,恋爱和翻墙上网这种事情就属于大事,可记可不记,反正到了班主任那里都是要马上叫来家长批斗的。每次定期交值日本的时候我都得抓破脑袋,连班长都慢着班主任带头谈恋爱了,还有什么事算违纪呢。但我的职责也就仅限于此,没有谁跟我讲过集权的重要性,于是我把所有的权力都下放给了几个副班长。没有几个科任老师分得清楚谁是正班长,也没有哪个科任老师知道其实我这么一个上课萎靡不振看小说睡觉的吊车尾会是正班长,除了语文成绩不用学都长期在成绩表上登顶被教语文的陈胖子宠着,其他科目老师到了期末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整个班也都在低年级懒散出了名。
于是在运动会之前就恨不得用瓷牙把我嚼碎吞掉的班主任,把规划安排的全部任务托付给了副班长海南仔,让我做一些跑腿的粗活,不用动脑筋,当然乐意之至。
“刘饼,这次你就负责一下班上运动会加油稿的事,凑几个人,没人写就你自己写,陈老师不是说你语文好吗?”大瓷牙摔给我指盖厚的信纸,一对玻璃镜片下肃杀的鱼眼看都不看我一下,小拇指恨不得从鼻孔里挖出个螺旋丸来,完全一副对于你这种衰人我有一百种方法整到你服的表情。尽管知道班主任连话都不想多跟我讲一句,我还是舔开唇缝,淡然地说了一好。
栀子花的香气并不是很浓,从刚开始的时候爆出星星点点的衬衫的浅白,到握拳大小的花苞,再到在炽热的盛夏里,同一碧如洗的天空攀比繁茂,有时结出的稀朗的积云总让傍晚的天羞红了脸。我从树下放慢了脚步,眯起一只眼,用拇指按住热狗签子,一边满嘴油亮地嚼着,一边幻想在校园民谣的吉他声里把这一副巨幕画成素描。黑白才是最贴近回忆的颜色,我偶尔能在噙着泪的时候发觉到。
“饼啊,别人都说惠子像韩国妹妹。”
“哦,是有那么一点吧。”
“你真他妈的厉害,居然一封信就把人家搞掂了耶,你最好小心一点就是了,很多男生看惠子的眼神不太对。”
小宇哑着嗓子,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油光满面地转过来环视了一下四周,包着一嘴的香肠渣含糊地嗯了一声,把签子插在树干上的虫洞里,任凭四周燥热的气流把嘴巴风干。
想了想,走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回身去把签子抽出来,扔在树根结成块的泥泞上。树影从我身上缓慢地爬过去,被无限拉长。
其实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写千篇一律的加油稿,要是我不那么瘦的话,随便填报一个赢不了的运动项目,跟大瓷牙都是很好对付过去的。一米七八的身高却只有一百二十斤往下,难怪猪脚喜欢没事就把我从凳子上顶到走廊上去,还笑得脸上的每一寸肉都在抽搐。整个上午我都一个人伏在桌子上编造段子和连篇鬼话,然后和小宇送到播音室的甜音妹子那里去。用铁网围起来的操场据说花了学校三百万,可能就那塑料草和沥青渣贵一些,但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我从来就不是爱活动手脚的人。尤其在此刻让我有一种置身在斗兽场的错觉,看台上的看客都和下注了不少家当一样玩儿命喊,铁网里面上咆哮的困兽一圈又一圈追着自己的尾巴,他们这样磨损自己的命力与耐心,能换来什么呢?
“惠子呢,顺便去给人女孩子也带瓶水吧,怪热的。”
小宇扇着黏湿的领口,叭哧叭哧地搞怪喘气,衬衫扣子都快解到肚脐了。从我的角度俯视确实能看到了他肚子上飘逸的汗毛。我回到拉拉队的区域,焦急地搜寻惠子的身影。只看到一大片光滑的长腿从的石栏上垂下来,眼光下各种频率幅度地摆动,整栋教学楼前面,所见之处全是晃人的各种青春的肉体。当然长腿的不止女生,男生穿个热裤有时候妩媚更甚。两个人咽了咽口水,尽量把视线抬高一点从看客们脸上扫过。“饼子!”小宇突然见了鬼一样,压低声喊音了我一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差不多下一秒的景象已经成像在眼前,我潇洒地让期盼的目光在空气里划成完美的弧线,还没看到惠子的脸,仿佛就已经嗅到惠子那小茉莉味的发香,嘴角不自觉浅浅地上扬起来,如果肯给一个长镜头的话,我可能还要加上一声猥琐淫荡的拉长的“小~惠~子~啊~”
可是视线飞行落地的那一秒,就突然变成了我杀猪般的惨叫,画风逆转得有点措手不及。
惠子眉眼带笑,用手掩住皓齿,蝴蝶兰似的系带从胸前蜿蜒伸出,绕过光洁的脖颈,在脑后乖巧地挽成一朵结。可是,班上最擅长讲荤段子撩妹子的小个子,跟她紧贴着大腿坐着,差不多,都要坐上她的大腿那种。这场景,几乎像是喝一锅老妈精心熬制的骨头汤,在醇浓的乳白色汤汁顺着舌头的曲线,滑入喉门的时候,身心已经被微烫的这蒸汽熨得服服帖帖,眼角沉沉阖上,就,突然,他,奶奶的,卡进了,一只,嗡嗡乱叫的,绿头苍蝇。(未完待续)
(大家好,我是饼子的兄弟包子,和大家一样喜欢纯文字的感觉,希望大家多支持鼓励,后面争取写出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