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表哥领一少年至我府。
远远看少年风姿秀仪,清风玉树。是个翩翩佳公子。
少年一首琵琶曲,前半部分凄婉缠绵后半部分波澜壮阔,明显在诉说着他的志向。
曲毕,他抬起头,向我行礼,我看清了他的容貌。
我长久毫无波澜的心里“咯噔”一下,问坐在一旁的表哥:“表哥这是何意?”
表哥笑了笑:“金陵祁家的公子,和他同宗! 表哥找的人可还让阿楹满意?看你最近心情欠佳,陛下命我给你找些乐子,不如就让他留在你的府里如何?”
我盯着少年一会儿,别过头,觉得再多看少年一眼我的心就会不受控制地刺痛,我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多谢表哥,如此人才只是做我公主府的幕僚太过屈才。将他引荐给皇兄吧。”
翌日,少年登门拜访::“公主可是想到了什么人?”
我晃了晃神:“一个故人罢了。”
“故人?那公主何不见见他。”
少年清澈的声音响起在我的耳畔。
见见么?
世人皆知,宁昌公主府上门客众多,有时,宁昌公主会向当今圣上推荐府上门客。当今圣上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妹妹,但凡公主推荐的人才,圣上无一不用。
很多人宁愿巴结公主也不愿科考。当时有人编了首歌谣:“赵公子,李公子,不科考,公主府中做幕僚。”
赵公子和李公子是我最先推荐给哥哥的两个幕僚。
我知道,一直以来,哥哥都觉得亏欠我。但凡我所提出的条件。哥哥都会尽量满足我。
这少年,第一眼,我就知他非池中物。是个国之人才。少年性子桀骜,不愿通过科举循规蹈矩的一步步往上走。
那倔强的眼神,刺痛了我。当初的那人,也是这样的眼神。只可惜,将来这个少年也许可以施展抱负,平步青云。而他,毕生所愿就是位及人臣,上苍却让他永远留在了那一年。
连带着我,也一并留在了当年,那个血色染红月色的夜晚,每每我想起,都会午夜惊醒,辗转难眠。那是我不愿回想的心头伤,
西风残照(一)明德三十年,
那一年,发生了好多事,太子大伯病逝,还未来得及再立储,皇祖父就驾崩了。皇祖母扶持二伯登上帝位。却是独揽大权,其实在皇祖父还在世时,因常年卧于病榻,皇祖母代政数年。太子大伯当初都没有什么实权,二伯如今更像是傀儡一样的存在。皇祖母强悍霸权,当然不愿归政给已然过了而立之年的二伯。
二伯性子不像祖父那般温和,他雄韬武略,性格不羁,怎奈皇祖母不停打压,做皇子时就整日胆战心惊。如今登上帝位,他的性子就注定他不甘于受人摆布。
被皇祖母束缚的日子久了。就十分渴望展翅翱翔,何况如今他是天子 。所以继位不过两载的二伯迫不及待地发动了筹谋已久的政变,希望置之死地而后生。
神龙二年,我十岁。
那日正是皇祖母的生辰,姐姐身子不好,王妃娘娘就带着我进宫贺寿,皇祖母的仁寿宫,觥筹交错,一片繁华精致,暴风雨前永远是十分安静的假象。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御林军统领薛将军带着将士闯进仁寿宫。仁寿宫大乱,我却瞥见皇祖母眉梢的自信。少顷,一身龙袍的二伯踏入仁寿宫。
“今儿是母后生辰,儿臣给母后贺寿。母后以后可以安心颐养天年了。政事就不用母后操心了。”二伯父同样自信。
可惜,到底是年轻气盛,二伯父怎么能斗赢在寂寂深宫中从小宫女爬到了帝后的皇祖母。
很快,薛将军将本指着皇祖母的剑指向二伯父,二伯父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样,面色煞白。
“皇帝这是作甚?玉玺还在哀家这儿,还有你以为手上的虎符是真的吗?你以为买通了薛将军就可以控制御林军吗?”皇祖母虽然迟暮之年,那份游刃于朝堂多年使她的语气十分威严。
“既然皇帝要祝寿,不如喝了这杯寿酒吧。母后专门为皇儿准备的。”皇祖母拍了拍手,就有宫女端过酒盏。
二伯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闪过哀痛。
“是朕失算了,朕没有想到太后会如此狠辣无情。如此待我们兄弟,三弟流放宜州,四弟被你整日命令去征战杀伐。朕也是日日不得安生。朕只希望太后百年之后见到父皇能够问心无愧。”
说罢,二伯抽出袖间的匕首,拔开匕首鞘,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刀锋划过脖子,鲜血喷溅而出,直接洒到殿中朱红的柱子上。
那鲜红血迹,很快浸透了柱子,与朱色融成一处。
王妃娘娘紧紧捂住我的双眼,轻轻安慰着瑟瑟发抖的我:"阿楹不怕,阿楹不怕。"
然而我明显感觉到她也在不停颤抖。
终是年幼,看到一直疼爱我的二伯转眼间就被皇祖母逼得死于非命,我还是忍不住哭了。
皇祖母被女官扶着走到已经冰凉的二伯身旁,也许她的脸颊上晶莹的是泪珠吧。
“皇儿,那酒无毒,你怎么就不能相信母后一次呢?”
皇祖母的语气似是叹息,又好像不是。
终是我细细的哭声在安静的可怕的殿中十分刺耳,引起了皇祖母的注意,她看了我一眼,吩咐身旁一位少年道;"宁尘,先将县主带下去。"
又对抱着我的王妃娘娘道:“怀王妃,你留下!”
我抓紧王妃娘娘的衣襟,不愿离去。
王妃娘娘柔声安慰我:“阿楹不哭,母妃很快就会回去的。乖,和祁公子先退下,好么?”
于是我就被那少年带了下去。那少年紧紧抓住我的手,硬是将我拖了出去。
走出殿门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殿内除了御林军其他人早已不知所踪。
年幼的我还没有发现不对劲,待我从震惊中回过神,已被少年强拖硬拽了好远。
“你放开本县主!我要回到王妃娘娘身边。”我眼角挂着泪,朝少年吼道。
少年回过头,冷笑:“县主回去干什么?回去找死吗?太后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
我瞧了瞧少年的脸色,继而他又扶着我的肩:“我先送县主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皇祖母逼死了二伯,王妃娘娘还在里面,我要和她一起回去……”
少年伸手捂住了我的唇:“县主,慎言。”
我也惊慌的闭了嘴,这宫里,人多口杂,平日就是在王府,母亲也会教导我谨言慎行,何况这深宫内廷。
我央求着他:“我不回去可以吗?我要等王妃娘娘。”
“那县主自便吧,若是惹得太后不悦,遭罪的可就不止你和怀王妃了。”
“你说什么?”我捕捉到他的话语,心中有些不安。
“没什么!”
未知的恐惧笼罩着我,我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少年有些惊慌:“县主怎么了?对不起,我有些口不择言了。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祁宁尘,算来是世子让我照顾你的。”
“你认识我哥哥?”他但笑不语。
很快我就止住了哭声,我固执地要等王妃娘娘,一个下午,他就陪我呆在御花园里的一角。
我不喜与生人接触,他就倚在离我一丈多远的楹树上微眯双目。
后来我竟是在石凳上睡着了。梦里,王妃娘娘拉着我的手回府,突然又梦到二伯父那鲜红刺目的血,我猛地睁开眼。
入目的是一张清雅俊秀的脸。我皱眉瞧了瞧他,原是他见我睡着为我披了件外袍。
“县主醒了?天色已晚,现在可以回去了。”
我瞧着身上带有少年体温的天青外袍,一股墨竹清香钻入鼻尖。我有些不明白,为何像祁宁尘这般少年,会做皇祖母的近臣,皇祖母的狼子野心都已经昭然若揭。
“王妃娘娘还没有来接我么?”我看了看天色,不安愈来愈强烈。
“太后口谕,今日留怀王妃在宫陪皇后娘娘。命臣送县主回去。”
我大惊:“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今日宫变,皇祖母留王妃娘娘必有蹊跷。
于是我又继续央求祁宁尘带我去见王妃。
他终究没有拗过我,轻轻牵着我的手,悄悄从曲折僻静的小路行至芳华殿。
芳华殿是皇后所居,祁宁尘何带我偷偷躲在芳华殿左侧的假山后。
我紧张地盯着殿门,终于我看见了王妃娘娘纤细的身影,明明是亲王正妃,却是被几个侍卫押着进殿。
我瞪大双目,眼睁睁看着一个侍卫很不尊重地用剑柄将王妃娘娘打晕。她昏过去之前,我看见了她朝着我的方向,露出了淡淡笑容。
旁边的另一个侍卫道:“你小心些,她毕竟是怀王妃。”
那个侍卫不屑一顾:“怀王妃?那也要看她还有没有命当这个王妃,得罪了太后……不过太后到底还是留下了宁昌县主。”
我瞪大双眸,紧紧咬住双唇,生怕发出一点声音,祁宁尘同样也担心我发出声响,捂住我的唇,末了,直到我的嘴里有股腥甜,我才惊觉,自己咬的是祁宁尘的手。
王妃那笑我明白,那是在安慰我的笑,后来我才知道,那也是看见我安全了才释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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