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先生妙笔生花,《红楼梦》中亭亭玉立的各色女子,园中的自不必说,就是寥寥几笔之下勾勒出的人物竟也让人念念不忘。对我来说,二丫头就是其中之一。
二丫头在红楼梦中的出场时间不超过半天,描写字数不过百字。读来却总不过瘾,让人感慨。
秦可卿出殡,贾家上下前往铁槛寺。途中在一处村庄“歇歇更衣”。
“那些村姑庄妇见了凤姐、宝玉、秦钟的人品衣服,礼数款段,岂有不爱看的?”
这一句衬的实在妙极了。想来凤姐、宝玉、秦钟三人下车处已是“人潮涌动”了吧?乡村里,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不容易有场热闹可看,有世面可见,这样的机会谁会错呢?
且看她家是婆婆携了孙女,你家是老娘带了闺女,那边是姐姐带了妹妹,这侧是妹妹拖了姐姐,总之,高高低低,老老小小一股脑出来看看这盛世的大家风范。
看那个,马车上高翎乍起;瞧这个,闹哄哄开路打醮;看那衣服,粉的嫩,红的艳;看这头饰,金的闪,银的亮。手里捧得是啥?茶壶茶杯、锦屉银筷、妆龕绣袋,哦呦呦,谁的绣工可比?看这有钱人家气派。瞧瞧那边,面如满月,色似红云,施礼打坐、你前我后、主仆上下,看这钟鼎人家礼仪。
此时的二丫头在哪呢?
宝玉和秦钟到了正儿八经的村里,见了什么都觉得新奇。看到了二丫头的纺车,也好奇的想转一转。
只见有一个十七八岁的村庄丫头,跑来了乱嚷:“别动坏了!”
好一个“乱嚷”!一股山野村姑之气扑面而来,清新而不见半点粗鲁。在荣国府呆惯了的千人捧万人爱的宝玉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就算是最刻薄、最敢和宝玉没大没小、撕扇子只为高兴的晴雯怕是也不敢这么乱嚷吧!二丫头则不然,管你是谁,我的纺车,你们动坏了可不行。
二丫头该是什么样的姑娘呢?
宝玉忙丢开了手,赔笑说道:“我因为没有见过这个,所以试他一试。”
二丫头该是漂亮的了。能入了宝玉的眼的姑娘大都颜值不低,若这“忙丢开手”只是被吓了一跳,这“赔笑”二字足见宝玉对“二丫头”青眼有加了。于是,素衣布服的二丫头就这样突然出现了。荆钗布裙,素面朝天,带着山林里的露珠和泥土,或者是青草和棉花?总之,这样的二丫头在自己的地盘上任性的对那些围着她的纺车乱动一气的富家子弟开嚷了。
那丫头道:“你们那里会这个,站开了,我纺与你瞧。”
《蒙古王府版石头记》在侧有批:“这丫头是技痒,是多情,是自己生活恐至损坏。宝玉此时一片心神,另有主张。”
这番评论实在有趣,说二丫头,说是技痒,说是多情,怕只是意淫罢了。正如贾母所说,好人家的姑娘偏有个男人一看便说多情,便不顾三七二四一与他私奔,便想到花好月圆,可知作者不知世事。曹先生便不这样写,任你们猜。这丫头这么做却是为何呀?宣示主权?快快打发走这些家伙?曹公也任性了。说宝玉,“一片心神,另有主张”倒让我有点心有戚戚焉。
十七八岁的二丫头,在庄里应该已是成婚定嫁的姑娘了吧?十七八岁却还能这样堂皇的跑来大嚷的姑娘可能也是和宝玉一样该是庄里的另类了吧?这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跑过来的时候大嚷的是:“别动坏了!”这样一个不知乖觉讨好,没有规矩的姑娘,这样唐突的出现在宝玉眼前,宝玉如何不觉得新奇呢?一旁的秦钟心直口快了。
秦钟暗拉宝玉,笑道:“此卿大有意趣。”
哦,no!不管谁家的女孩儿,这几个字都让人“害怕”的要死。何况这话还是从秦钟口里冒出来的。要知道秦钟可是宝玉的死党啊。宝玉的“心神”此刻却捉摸不透了,若是宝玉将这二丫头带入贾府又当如何呢?贾府中任性的姑娘确实都深得宝玉、贾母青眼:不管是晴雯,还是黛玉,甚至湘云吧。但是,晴雯被赶走,黛玉落了个小心眼、爱使性子的刁钻名声。若是二丫头去了贾府,只怕也会永无宁日了吧!
宝玉正要说话时,只见那边老婆子叫道:“二丫头,快来!”那丫头听叫,忙丢了纺车,一径去了。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是为二丫头写的吧?多像山野间的一阵清风啊!偶然吹来,又倏而远逝。勿怪宝玉会如此念念不忘。
怎么没有二丫头?怎么没有二丫头?我私心猜想宝玉那半天的心里想着的大概都是这句话吧!只到最后,上了车:
迎面那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说笑而来。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演无踪。
虽然宝玉对二丫头是青睐有加,但读到这里,我还是真心的为二丫头高兴,也会感激曹公仁慈,没有把二丫头就此拉进荣府。在这山野间的二丫头就这么无拘无束的生活吧!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嫁给一个老老实实的庄稼好手,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热闹也去凑凑,没有就在家纺线。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便这样幸福下去。不会担心什么“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不必在意“哪天出府,丢了脸面”;不用操心谁笑了谁,谁低谁高,谁压过谁……
山高道远,二丫头不是笼中鸟,也不是池中鱼。“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曹公恐怕也不愿二丫头变成这“羁鸟”、“池鱼”,所以,就让二丫头在这广阔的林间自由的飞翔着吧。
Ps: 每次读到二丫头这里都有些畅快的感觉。每每觉得她身上有点湘云的影子,潇洒、任性、无拘无束。又总是回想起花木兰,“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美丽而又英气十足。
愿二丫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