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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说白鹿原

来源:知库网
墨林

文/墨林

文学与读文学有三层境界。一曰情节:今日怎样怎样,谁人做了何事,后来如何如何……二曰人物:此人所做何事,此人说了何话,此人思想如何……由此,可见此人品性如何。三曰脱俗:超脱文字本身,或探入笔者内心,或融入创作背景,或深入人性、世事,种种,不再被文字拘束。此时唯有感慨万千,心中五味杂陈而溢于言表,唯独自品味一番。

就我所读过的书而言,伟大的作品总逃不出三个词的支配:戏剧、讽刺、与悲剧。这也成为大家写作的总套路,无论是什么主题,什么内容,往往要依靠这一套路,方能俘获人心。大家写作,又总是喜欢把华美外衣下的现实和人性剥的一丝不挂,然后赤裸裸地扔在世人面前。残酷与丑陋暴露无遗,从而引起世人的反思。

《白鹿原》无疑就是这样一部作品。忽略那几处前后重复的记叙和语言的粗俗,一点点细枝末节的不适应不足以撼动这部书作为伟大而存在的根基。那些个生动的成人片段和独具关中特色的语言描写也使得故事更接地气。整个故事清晰明了,矛盾鲜明对立,人物关系也并不复杂。

一个原上的故事,便是那个年代整个中国的写照。原上的人,代表了那个年代不同阶级,不同面貌的人。而白鹿原本身,是作为风雨飘摇的中华大地上凤毛麟角的“桃花源”一般的存在,它的故事,是中华大地的缩影。

以白嘉轩娶回第七房媳妇为标致,伴随着晚清王朝的覆灭,原上的故事算是正式开场了。

马克思说过:“任何一条理论都不能脱离它被提出的历史背景而被单独拿出来讨论。”以此为基础,将这个思想加以提升——任何主体的行为,都不能脱离其产生与存在的历史环境而被单独评价。以此为指导,抛开一切现代思维可能带来的偏见,我们才能正确的品味这部作品——一个民族的秘史。

“白鹿原”——一片源自神话的土地。在白鹿的庇佑下,不知从何年代开始,白、鹿两家的先祖们在此繁衍生息。传至白嘉轩、鹿子霖一代,以往的宁静终于被打破。白嘉轩与鹿子霖,作为两大矛盾集团的代表,贯穿整部作品。最终,以鹿子霖的悲惨离世,结束了一切。

仔细品味,小说里的每一个人物,似乎都代表着当时那个年代的一类人物甚至是一个阶级。此时下笔,我万分后悔追过一部分电视剧,且不说电视剧扰乱了我的思路,而是可以肯定,电视剧的拍摄早已超出了改编的标准,达到了篡改原著的可怕程度。

翻阅全书尚未过半时,我尝有这样的想法:若是生在民国,我大概也能做一个青年革命派,干一番大事业了。出于一种景仰,鹿兆鹏确实是我首先喜欢上的人物。他自幼和黑娃要好,两人以后还一起闹过农会。在原上,他和白孝文同为两家大户的长子,却没有白孝文对黑娃那样天然的歧视。而他们的父亲,却又截然相反。白嘉轩对鹿三和黑娃是真心实意的关照。白嘉轩和长工鹿三的义交,送黑娃去上学,盼黑娃成器,乃至以后欣然接受黑娃回乡祭祖。而鹿子霖不止一次怂恿白嘉轩,不想黑娃上学,怕他把儿子带坏。

在私塾读过几年书后,鹿兆鹏和鹿兆海都到城里去上了新学。在那个年代,也只有家道殷实的家庭负担得起子女上新学接受先进教育的开支。保守的父辈们总是抱有这样的期盼:儿子学成归来能够谋得一个体面的出路,好回家传宗接代、光宗耀祖。鹿子霖也始终盼望着去祖坟时放响三声铳子,告慰祖宗的在天之灵。然而,最终却没有几个父辈的期盼得到满足。是历史选择了个人,那些上过新学的青年学生们,成为了日后中国革命的邻导者、参与者、追随者。

就事业而言,从西安学生运动到滋水县起义成功,鹿兆鹏无疑是一名优秀的革命战士。可是就个人而言,随着剧情深入,我把目光转移移到了兆海身上。也许他才算是一名真正的革命军人,同时也是一个柔情似水的男人。就书中的记叙来看,只有兆海,在抵抗侵略的民族战争中有所作为。白灵、兆鹏始终被国共内斗所缠绕,白灵死在了抗战前夕,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兆鹏死在了解放前夕。兆海“殉国”后,以民族英雄的礼节,被送回白鹿原安葬,原上白条千里,为他送行,这是整个人物的高潮。但当真相败露——兆海死于红军枪下,这种崇拜又从高潮跌落谷底。他们三人,作为青年革命派的代表,殊途同归。没有死在全国革命的路上,反倒都做了国共内斗的牺牲品。先前是一番敬仰与热血,瞬间化为了从头到脚的感慨与冰凉。陈老得到了他想要的讽刺与悲惨的人物命运。白灵从不被缠足那天开始,就注定是新的历史时期一位不平凡的女人。

与鹿兆鹏相比,鹿兆海更加纯粹。他不如哥哥叛逆,不如哥哥心硬。他从来不必掩饰自己的身份,总给人更加光明磊落的印象,他从不口是心非,也是整部书中唯一拥有令人羡慕的爱情的人。他与白灵的爱情,可以算得是西安城生死存亡之际彼此活下去的希望。两个年少的人,一副担架,一趟一趟往城墙根的万人坑里送尸体,而后慢慢习惯了尸臭,甚至在那样的环境里吃起了馍。按理说,经历了这些,这两人永生永世都分不开了。他们也早已私定终身。

随着阅读的深入,我又愈发感觉到陈老的矛盾中心是国共内斗。

兆海参加了在保卫西安的战斗,由于优秀的品质,被选派到保定军校学习。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国民党军官。当兆海回到西安,白灵自然是无比的喜悦与激动。她激动地告诉兆海:“我们一样了,我们都是共产党员。”白灵违背了当初抛铜板做下的选择,戏剧的是,陈老让兆海也违背了当初的选择。而后,令人不解、惊讶、而又惋惜的是,他们的爱情,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神圣感情,在政见不同面前、在不同的信仰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们都努力想要改变彼此,以此来挽回爱情,却又作为坚定的革命者而无力做出改变。一段伟大的爱情就这样慢慢腐烂。

日后,白灵偷偷嫁给了鹿兆鹏。兆海对白灵发誓他将终身不娶,从此与哥哥再不相认。因为他始终深爱白灵。白灵地下党身份暴露,被国民党全城通缉。看着怀孕的白灵,兆海愈发怨恨哥哥,却还是凭借自己的身份将白灵平安送出西安。临别时,他说想亲一亲白灵,白灵默许。区别与恋人唇齿间的热吻,他只是轻轻亲了白灵的脸颊,是那种对心爱的东西连触摸都要小心翼翼的情感。再后来,在开赴前线的路上,他娶了一个与白灵相像的女子。谁还会去揪出他的誓言?陈老笔下的一切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突出兆海对白灵的深爱。一次又一次惋惜这段被政治残害的感情。

在我看来,白灵也始终是爱着兆海的。白灵与鹿兆鹏的结婚是秘密的。在学校里,一个政府高官看上了白灵,是一个学校不敢得罪的人物。白灵告诉他,自己的女婿在十七师,谁敢打白灵的主意就要他命。官员知道十七师的厉害,这句话也绝不是白灵的灵光突现,而是实实在在的。兆海当时在十七师当了团长。紧要关头,白灵内心深处还是用兆海来保护了自己。

而她与鹿兆鹏走到一起,纯粹是客观历史条件下的必然产物。每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的破灭对每一个女孩儿而言莫不是一个沉痛的打击。白灵接到任务与鹿兆鹏假扮夫妻,白灵渐渐又爱上了鹿兆鹏。同时,鹿兆鹏也并非没有私心。不然,为何白灵和兆海两人约定的第一次见面,鹿兆鹏要主动代替白灵去见兆海。因此,鹿兆鹏在此事上还是逃不脱趁人之危的嫌疑。

革命,使得鹿兆鹏愈发的冷峻和残酷。这是在敌死我活的斗争中,在同志鲜血的警醒下的必然产物。我不禁想问,那个时代的青年革命派,是否要抛弃有碍于革命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家人、甚至是伤害无辜的人?

田小娥的反抗——脱离一切仅在纯粹的人性指引下的抗争。在当时看来,她死有余辜。后期甚至被妖魔化。已然完全可怜可悲的一个人物。然而,书中最为可怜的人是冷先生大闺女——鹿兆鹏的封建妻子。她要求的不多,甚至很卑微。她只想要一个孩子,好在鹿家生存下去。也许是进步思想带来的桀骜,鹿兆鹏始终没有满足这个女子。作为封建与革命斗争下最卑微最无奈的牺牲品,她最终在疯癫的状态下悲惨离世。鹿兆鹏本可以给她一个孩子,然后继续去革命。或者给她一纸休书(冷先生也曾说过),让她好歹继续活着。可他没有,也许是因为他对这一套封建制度深深的鄙夷,他眼看着自己合法的妻子倍受煎熬直至死亡。这还不算残酷,原上闹农协的时候,鹿子霖也差点死在了儿子脚下的铡刀下。

方才说过,整部书的矛盾是围绕国共内斗展开的。在此再补充一点,除了国共内斗,还有封建与革命的矛盾。

白家二兄弟的封建保守与鹿家二兄弟的进步革命;白灵的进步革命与白家其他人的封建保守;原上革命势力与父辈们的封建势力。

封建与革命的斗争没有分出胜负。好的传统文化作为封建的一部分得以保留,祠堂始终是白鹿原的精神寄托;革命起初的野蛮与盲目被历史抛弃。

国共斗争的高潮出现在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在原上征丁征税。干旱、瘟疫、乌鸦兵都没能打倒白鹿原人,只有这一次,让人看不到希望。年轻的后生为了不被抓丁而接连逃走;为了交税家家卖房卖地倒灶闭户不足为奇。这样的日子还看不到尽头。原上的人抱怨:就连清家的皇帝都没对百姓这么狠心过。失掉了人民的政权自然无法避免毁灭的结局。

白嘉轩始终带领着白鹿村的人在原上坚守着,他看的不如女儿白灵那样高远,他只想原上的人能安稳地活着,遵守乡约,做一个本分的庄稼人。黑娃曾经一度看不惯白嘉轩,说他的腰杆太直。所以后来落草的时候一棒子打折了白嘉轩的腰。那时候的黑娃还没读书,他哪里知道,真正的直腰杆是打不折的,那是心里的一口气。白嘉轩一生待人宽厚,他懂得收服人心。而鹿子霖,四处留种,为人手段卑劣。与白家斗争的高潮:怂恿田小娥去把白孝文拉下水,自己又睡了田小娥,足见其心狠手辣。所以只有白嘉轩能当族长,带领乡亲们度过一次次危难,凭的就是一身正气。至于他晚年回忆自己的生平,唯一一件愧事就是用自家的水地换走了鹿家的一片坡地,凭的只不过是一个神话故事罢了。

黑娃天性淳朴,心地善良。也就注定了他骨子里不肯作恶。在那样的年代,人都是被逼无奈。即使暂时被蒙蔽了双眼,被蛊惑了心智,黑娃骨子里依然是向善的。这也就不难理解,黑娃最后拜朱先生为师,一心钻研学问,学做人,回白鹿原跪拜祖先的事。黑娃最后被人民政权枪毙了,他冤枉,却死有余辜。单是他做土匪时的那些罪状,枪毙他绝无二话。而黑娃到死都不承认的那两条罪状:围剿红军、杀害共产党员却是莫须有的罪名。白孝文贪功,保安团起义本是黑娃领导策划,却被白孝文说成是自己的功劳。白孝文最后本可以证明黑娃的清白,他却亲自下令逮捕了黑娃。这还是源自白孝文心里对黑娃天然的鄙夷,也许还有对父亲照顾鹿三一家的报复。

白鹿原上的故事,随着朱先生的死,渐渐走到了尽头。这个人在白鹿原上有如神明般的存在。其传奇之事在此不必多言。我敬佩的,一是其编修县志的壮举;再即朱先生的人品——这个人一生留下来无数奇事逸闻,全都是与人为善的事,竟而找不到一件害人利己的事情。

艺术源自于生活,陈老笔下的故事亦有对真实故事的改编。当故事走向结尾,陈老写下第五十三万个字,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剩下的,要留给我们去反省。这是我们生命存在的意义,生命要生存和延续,而我们不只是为了生存。

2017.7.17 于南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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