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去,你会觉得《甲铁城的卡巴内瑞》就是一部日本版《雪国列车》。
那辆在末日里孤零零漂泊的铁甲列车的身影多么眼熟。
但很快你就被打脸。僵尸围城、人类据点、日系萌妹……你渐渐知道这不是《雪国列车》翻版,它是一个全新的故事——只不过仍然是由许多我们熟悉的故事元素拼凑出的。
该怎样描述它的风格呢?蒸汽朋克?反英雄?还是后宫剧?
你知道这些分类放到它身上都不合适。不是说它超越了某个范畴,而是它的独特之处就是不能被简单归类。
在脚本家这个行当,诚如虚渊玄打死也不想让观众提前知晓故事结局,大河内一楼的特点,则是永远不被单一风格约束。在他最富盛名的作品《叛逆的鲁鲁修》中,这份固执得到最大发挥。尽管你会忍不住吐槽他的世界观设定是多么混乱多么中二多么不合理,但仍会情不自禁地沉浸在他癫狂的叙事之中。
这就是大河内一楼的拼贴试验。
笔者不禁联想到迪克·赫伯迪格在评价“亚文化拼贴者”时所说的话:“(亚文化的拼贴者)像一个超现实主义拼贴的‘作者’一样,以典型的手法,将两种显然无法调和的现实并置在一个看似不合时宜的范围里……恰恰在此出现了极易引起争议的接合点。”
“大河内拼贴试验”
拼贴试验的具体手法,即混搭。影视作品中的混搭其实早已见怪不怪。
《黑客帝国》中的西方科幻与东方武术,《杀出个黎明》中的公路枪战与人鬼厮杀,以及《杀死比尔》这样五毒俱全的作品,均可证实混搭在电影创作中的成功。
即便在ACG领域,混搭也不是大河内一楼的首创。
《龙珠》早就大胆把武术和科幻题材融为一体,《混沌武士》介乎浮世绘和摇滚风格之间,近年大热的《银魂》更是尽收各方所长,以多变的风格获得观众青睐。
那么,较之这些作品,大河内的混搭有何独到之处?
大河内一楼的出道作《Turn A 高达》历来被视为高达系列中的“叛逆之作”。在这部作品中,贯穿整个高达历史的“新人类”没有登场,作为高达各机型主力武器的米加粒子完全消失,甚至连剧中主力高达的设计都引得粉丝们强烈吐槽。
虽说大河内一楼在《Turn A 高达》中负责的只是几个分集的脚本,但从这里我们还是可以看到其日后作品中的一些共相,即对题材的叛逆。
他很少会按部就班地讲一个关于机甲和少年的科幻故事,在他为数众多的机战类作品中,几乎没有一部真正以机甲作为卖点。从《交响诗篇》、《叛逆的鲁鲁修》到《革命机valvrave》,机甲只是作为背景存在,它的作用除了强调故事的舞台在未来之外,似乎只能刺激一下某些不明真相前来围观的观众们的快感了。
在大河内一楼的作品世界观中,政治、历史、人性这些看上去老掉牙却总有故事可讲的主题,被“巧妙”地拼贴在一起。譬如《叛逆的鲁鲁修》中,大河内一楼构建了一个平行时空,在这里,历史的走向与真实接轨却又与之错位,政治上的明争暗斗虽然被展现得略显浮夸却也别具一格,而人性则贯穿整个故事始终。尽管这部作品过于中二、癫痫的叙事方式使得它的宏大命题看上去有些幼稚,但不能否认大河内一楼的拼贴试验确实取得了不错的反响。
在《甲铁城的卡巴内瑞》中,我们看到了他的拼贴试验的延续。
故事背景设定在一个平行时空,全球产业革命推动人类世界进入近代。在这个时代,蒸汽动力的应用使人类世界面貌一新,与之相伴地,出卖劳动力和技术的工人阶级饱受压迫。在这个时代,日本还有武士阶级,资本主义看来已经被扼杀在了摇篮里。然而,在这个时代里的某一天,一种不明生物席卷全球,在人们不知僵尸为何物的时代,它的名字被叫做“卡巴内”。人类的领地被逐渐蚕食。为了生存,人类在各安全地带建立了名为“驿”的城寨,通过名为“骏城”的蒸汽火车在“驿”之间的生产物融通,人类得到了暂时的喘息。
在这么一个复杂、混乱的世界观里,我们能够解读出的风格和主题有蒸汽朋克、阶级斗争、末世灾难等等。这还不包括在可以预见的剧情发展中,看似天真实则腹黑的男主角攻略几个女性角色以及男性基友的后宫剧套路。
那么,这部作品中的大河内拼贴试验,想要传达的是什么信号呢?
“流动空间”
曼纽尔·卡斯特尔在他的信息社会理论中,提出了“流动空间”和“地方空间”的概念。卡斯特尔视空间为社会表达,它是社会的反映,或者说就是社会本身。
“流动空间”是由精英们主导的社会结构。在“流动空间”中,大众虽然人数众多,但终究无法摆脱精英在权力和文化上的支配。“流动空间”鲜明的阶级区分,使其必然激化社会矛盾。卡斯特尔甚至认为,当社会危机不断加深,社会陷入动荡,精英将只能蜷缩在他们建造出的避难所内。
卡斯特尔的理论令人浮想联翩,尤其是对应着科幻作品中的末世灾难题材,其理论的影子几乎随处可见。《甲铁城的卡巴内瑞》也不例外。
在这个故事里,“骏城”毫无疑问是精英阶级(武士)的避难所,是一个阶级矛盾尖锐的“流动空间”。在以“骏城”为象征的人类世界的社会结构中,武士代表精英,工人代表普通大众,卡巴内则是社会矛盾激化背景下异化的大众。
在这个迷你社会中,武士支配一切,工人在武士的庇佑下讨生活,而卡巴内被视为怪物,怪物没有声辩的权利,因此它的存在必须抹杀。工人在不断激化的社会分化趋势前,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成为卡巴内,要么革命争取地位。男主角生驹的选择是后者。
与“流动空间”相对,卡斯特尔的“地方空间”指的是以地域为基础的空间。在这里我们不妨忽略它在物理意义上的定义,直接将它视为底层大众的生存空间。
在《甲铁城的卡巴内瑞》的世界,卡巴内即是寄生于“地方空间”的底层大众,他们是被武士阶级抛弃的那部分人类,或者可以说是在产业革命背景下被淘汰的异化者。“地方空间”没有主宰者,没有鲜明的阶级划分,更没有完整的管理结构。这样一个看似充满无政府主义色彩和理想主义精神的社会空间,却并没有培育出与之相匹的理想世界和理想大众。
在《甲铁城的卡巴内瑞》中,卡巴内就是“地方空间”的异化大众。因此,生存在“流动空间”的精英们的任务,就是将自己的文化霸权(象征产业革命的理性智慧)渗透到整个人类世界(包括“地方空间”)的经验领域,消灭卡巴内。无名这个人物的出现,证明武士阶级已经意识到这点。
现在,我们可以更清楚明了地解读《甲铁城的卡巴内瑞》的两个主要剧情矛盾。
第一个矛盾来自“地方空间”对“流动空间”的冲击,是两种意识形态和统治秩序的厮杀。一方是乌合之众群起而攻,无意识地蚕食着人类文化根基,另一方是精英阶层主宰一切,强力推行其文化霸权和主导意识形态。这是卡巴内与人类的较量。
第二个矛盾来自“流动空间”内部的动荡。社会分化日益激化背景下,工人阶级与精英阶级的冲突在所难免。一方是以争取话语权为目的的革命,一方是以稳固其领袖地位为目的的压迫。尽管双方都以不流血为诉求,但事态的演进恐怕并不能遂其所愿。这是工人阶级与武士阶级的较量。
有这两大剧情矛盾作为支撑,《甲铁城的卡巴内瑞》的故事瞬间丰满起来。而得益于大河内拼贴试验,这部作品看上去也就不是那么不伦不类。
当然,大河内一楼的高度和深度自不是笔者能够妄加揣测的,以上断章取义的理论套用,恐怕也只能解读出《甲铁城的卡巴内瑞》深刻内涵的万分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