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很自卑。
梅,出生在冬季
冬,一个让人觉得高冷的季节。出生在这个季节的人不可避免会带着些冷意。
梅冷的,是她自己。
冰雪美人这样的称呼却与梅无关,在所有人的面前,梅是欢闹的,更重要的是,梅一点都不白,冰雪是洁白无瑕的。似乎正应了梅须逊雪三分白的笑话。
梅的皮肤很黑。
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可以变白。至少希望是正常的大部分人的肤色。
不止一次地听到这样的话:“梅,你的五官很好看啊,尤其是眼睛,黑亮黑亮的,真好看,要是皮肤再白一些就好了。”赞美之后的重重的可惜,没有声音,是一种无所适从的无奈与讽刺。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梅希望灯光亮些,再亮些。亮到有些刺眼了。
一只黑猫从宿舍大厅里跑过去,身形轻快地像一道风影。
梅没有注意到。
紧接着一只白猫小跑跟上,黑夜里像一道亮光,特别显眼。
“好漂亮的猫!”梅在心底里赞叹一声。
黑夜是最奇妙的存在,你永远都可以变成另一个自己,而且还很安全。
梅叹一口气,爬上了六层的宿舍。
天台上的月光今天很好看,惨白惨白的,有些晶莹剔透的放肆,将这顽固的黑夜撕开了一点点的缺口。
梅闭上眼睛,感受自己在月光下的一瞬间,一种恍惚存在的安静和洁白。
远方的喧闹响起,那是校门外的夜市开始,一口一口的美食填补夜里更为空虚的肠胃,这样大脑才不会有力气想太多。时间有些不早了。
梅把一堆脏衣服放进粉红色的大盆里,洗衣液、三个硬币、宿舍钥匙、手机,都拿上了,下楼到一楼洗衣房去洗衣服。
顺着楼梯,一层一层下到一楼,向右走,经过大厅里的穿衣镜,梅匆匆抬了抬眼皮,没有看清楚镜子里的自己。
洗衣房里的洗衣机都在运转着,呼哧哧的脱水声像年迈的老人,不堪重负的喘息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戛然而止,哗啦啦的搅拌洗衣声像是为事业奋斗的中年人,一边努力工作一边大声地嘶吼着、宣泄着。
直到“嘀——”一声,一切归为零,一切都结束。
不是主人的下一位等待者将这些洗好的衣服拿出放在洗衣机旁边的空盆子里,是否是同一个主人也没有人知道,因为自己的衣服要洗。
洗衣机的停止就是新的开始的告知,不需要等待任何人的到来。
这里的循环,是洗衣机和时间在控制。
已经有些晚了,月亮高升,有些光亮可以看到了洗衣房的窗户,又消失在洗衣房里的白炽灯中。
梅走到洗衣房最里面,左手边那一排的最后一台洗衣机,打开盖子,不出所料是空的,有些晚了,洗衣机会空下来,大部分人会就近选择,没有人愿意多走几步。
梅把盆子端起,脏衣服一股脑的倒了进去,淋上洗衣液,盖上盖子,一个一个把硬币投进去。按下红色的开始键。
等待二十秒,正常出水,水柱往下冲击,洗衣液被激起白色的鼓鼓囊囊的泡沫,一团团,白色的。
透过洗衣机的灰色透明盖子,梅看到这些泡沫很白,很白,水越来越多,泡沫可是打着旋儿,梅有些看得晕了。
“喵——”一声猫叫让梅打了个激灵。
循着声音,下意识扭头,洗衣房最里面靠窗的木箱上,蹲着两只猫,一黑一白。白色的那只正兀自舔着右前爪,黑色的那只直直地盯着梅看。
黑猫是不吉利的。梅的第一反应,紧接着又否定了,这都是迷信,也是对黑猫的误解。
梅掏出手机,默默看着热闹的群里大家在聊天,有人提到了她,梅打上字,“我在洗衣服”,看着信息被刷过,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了。
在删到只剩一个“我”字时,洗衣房里的白炽灯闪了闪,梅抬起头,灯灭了。
两只猫都抬了头,也有些愣了神,但很快适应了,胡须尖尖上有月光的锋芒滑过。
洗衣房没有很黑,窗口那是月光,从两只猫在的木箱,蔓延着,斜着打在洗衣房的左上角,正是梅正在用的那台洗衣机,梅踩在月光打到的最边缘。左肩还落在黑色里。
洗衣房靠门的那一半是浓浓有些化不开的黑,洗衣机的指示灯显得有些亮,红红的有些像眼睛。
水声哗啦啦,洗衣机还在运转。梅低头看着白色的泡沫很集中在中间,周围都是黑色的。
忍不住伸出手,感觉月光有些透过手掌,比黑夜白了些。
梅的眼睛里,白色的泡沫越来越多,一个一个聚积,慢慢变高,爬出了洗衣机,顺着梅的手,缠上了梅的身体。
梅有些害怕,又笑起来,她看到,泡沫湿润的地方,自己的肤色晶莹剔透,那些黑色的浑浊都变淡了,皮肤似乎是融入了月光的感觉。
洗衣机洗衣服的声音大了起来,整个机身在剧烈晃动。
两只猫似乎受到了惊吓,藏在了木箱里面,没有光的地方,影子也看不到了。
泡沫在高速下飞溅出来,像白色的雪花飘落,漫无目的,一些白融入在月光里消失,一些白穿透房间里的另一半黑色,软趴趴地烂在了地面上。
梅开始哭泣,她看到眼泪中照见的自己,一点点被湿润,一点点被洗白。终于,可以这么美好了吗。
还要再多一些泡沫!继续啊!双手光芒在闪耀。
梅看了一眼洗衣机,洗衣服的时间只剩一分钟,“不,不要停!”
梅用手扒着洗衣机,手被震得有些麻,眼泪掉得更多,落在白色泡沫里被包裹。
“嘀——”,呼哧哧的声音戛然而止,数字显示为零。
一个泡泡被甩出,仿佛一个大大的句号,在黑色与月光的间隙里颤了几颤,然后什么声音也没有地破了。
梅看到黑色呼啸着撞过来,淹没了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
零点了,是一天最后的终结,也是一天的开始。
月亮终于升到最高,月光正正地从窗户溢出来。亮在窗户正下方的木箱上。两只猫儿睡得正香,一黑一白,依偎着,成一个圆,黑白黑白地变换着旋转着。
白天到来,一切都很亮。
梅上半身朝下,探在最角落的洗衣机里,双手死死攥在边上,她的脸苍白着,如同刚下的雪,浸泡在黑色的一点泡沫也没有的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