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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广东

来源:知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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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小时候就听过广东这个地方,因为从小村里就有很多年轻人去广东打工。“广东”在那时,不,即使到了现在,意味着“远方”“离家”“工作”“长途交通工具”。

我们江西南部,也就是以赣州为中心的赣南地区,有一种传统戏曲,叫采茶戏。像中国许多地方一样,在电视机尚未普及到家家户户之前,戏曲是当地民众最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我小时候在电视上也看过不少客家方言唱的采茶戏剧目。四大采茶戏之一《上广东》,讲的是一个年轻人去广东做生意的路上发生的故事。

在我家乡那边,每当有人说起出远门,百分之八九十说的是去广东珠三角那些轻工业发达的城市。到春节,一对对从广东回来的年轻父母,或者未嫁的女孩子,没有娶亲的男孩子,在春节的时候坐很久的大巴或者很拥挤的火车回到村里,带回“广东”这二字更丰富的释义:广东夏天很热,床板热得烫手;工厂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其中四川、贵州、湖南的居多,他们很喜欢吃辣,比我们江西人吃辣吃得厉害;广东有东莞、深圳、广州这些城市。

我那时还小,对远方的想象,约束在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所以听着村里散布的这些传闻,犹如听着奇遇记。

同样因为生活牢牢地固定在我家乡那个小镇上,即使我看着书上的图片幻想着未来有一天要环游世界,但是从没有想过我们镇之外的世界具体形象是怎么样的。我妈有几年在广州番禺工作,她打电话回来,我听着从广东传过来的声音,从没有想过电话那头的世界是如何,电话那头的饮食、树木、街道、超市是怎么样的,我所能想到的只有那边有一部电话,我妈拿着话筒在跟我说话。

我高中的时候,从小一起长大的兰不上学了,去了深圳打工。于是我知道了广东有个我朋友,还有不少我小学同学、初中同学,他们初中毕业或者未毕业,大部分在工厂里工作。兰会给我写信,寄来我学校,我看着信,也只是蜻蜓点水一样想象过兰工厂生活的鸿毛麟爪,从来没有想过广东是怎么样的。

偶尔的画面是在新闻联播上面看到的,很宽的马路,有绿化带。那时候我已经从电视、报纸、杂志上得知了不少地方的样貌,广东也无非是大楼、马路、居民、下雨、台风刮倒了大树而已。

高三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位从小在广东长大的女生,她会说广东话,地域语言差异给我们新奇的感觉。不过那时,依然没有去想过广东是怎么样的。那时,广东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呢?地理书上四季温暖的省份。政治书上的改革开放的实验地。语文书上苏东坡被贬去的地方,他因此有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名句。中山大学。数学练习册上出现的广东的高考题总是那么简单。历史书上的林则徐虎门销烟和黄埔军校,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

我上大学的时候,乘了一夜的火车来到广州,从市中心某个地铁站出来,仰头看到周围陡峭的挺拔的高楼大厦,森林一样的林荫道,还是被“大都市”这个词所代表的具体形象给震惊了,张着嘴巴半响说不出话。

后来我在广东生活了四年,我家乡成了我每年只回去待半个月左右的地方。我熟记好几条广州地铁和佛山公交的路线,却老是忘记在赣州下了火车之后该坐哪一座公交回家。我爬了广东许多山,见过广东的海,听了四年广东话,本来还算标准的普通话染上了广东话口音。有一回去爬江西武功山,同伴说这是你江西的地盘,我尴尬地笑笑,有一种我觉得我应该有地主之熟络感但其实我也一点不熟的感觉。

赣州往返广州的火车沿途的站点和风景,也愈加熟悉。我在座位上看书,看累了就看外面的山和山脚下的田。火车会穿过几十个隧道,很熟悉。山坡上开辟的黄皮果园,很熟悉。到了韶关和广州一带,外面就会有香蕉园,高架桥下有很精致的菜地。毕业之后乘火车回家,窗外流逝着夏日风景,白云升起于浓绿的山岗。以前往返于广州和赣州的时候,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火车外面,总是疑惑着,为何每次都有似曾相识之感?为何我总是坐着?手里拿本书,看累了就看窗外,窗外有绿的山和黄的芦苇?而那一次则是震惊,我突然想起,那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乘火车看广州到赣州沿途的风景了吧。

小时候从打工村里人口中听来的广东二字,由于我四年来的亲身经历而有了更多内容。木棉花是广东,洋紫荆一树树盛开的是广东,街头美丽异木棉开得像要炸裂了还是广东,鸡蛋花也还是广东,镬耳山墙是广东,骑楼是广东,小蛮腰是广东,盐焗鸡是广东,口味清淡是广东,舞狮是广东,广绣是广东,大学同学的问候是广东,户外俱乐部的出行是广东,有许多许多明清古村落的地方是广东。我吐槽着北京的房租和陌生感的时候喊着“不行就回来”的是广东。普通话不标准的是广东。腊味有甜味的是广东。八九月的时候在朋友圈里调侃台风,拿台风和暴雨刷屏的,是广东。下一场雪会上新闻头条的,是广东。当北京进入速冻模式,还处在夏天的高温里的,是广东。传来一声声“记得多穿点”的嘱咐,是广东。

怎么说呢,如果有一天重新回到那浓浓的榕树林荫道下,或者闻到芒果花的气息,大概会热泪盈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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