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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简

来源:知库网

若不是老简身上(说半生太短,一生又太长)发生过两件大事,大概他也跟咱们一样,比如晚点的时候做上满满一桌子的菜,又或者在睡觉前洗个身子顺便拎上个脚盆好好泡一泡裹得满是臭气的糙脚,老简爱读三国,枕边那本泛黄的《三国演义》老简翻了不下十遍,老简喜欢关二爷,尽管时代变了,刘备和曹操在大丈夫和伪君子上调了个个儿,而关二爷的义和勇却是不会变的,但是每读一回,二爷就得死一回,所以老简后来读三国每每只读一半。

其实那些事情发生以后,老简也仍是这个老简,也只看半部三国,到了饭点还是会炒上个香喷喷的青椒肉丝,煎上个鸡蛋(有时也用鸭蛋代替),摆上两只瓷碗,两双筷子,满上一小杯烧酒——那是之前,小简走了之后只用放一只瓷碗,一双筷子,酒可以多喝一些,可老简的酒量就这点,说多喝也只不过是用筷子多蘸几个来回罢了。电视里映的人像愈发得莫名其妙,几年前可不是这样,老简上头的时候老这样抱怨,这时小简要是在的话,又该说,老简,别几年前几年前的,咱跟上时代成不成。

你个小兔崽子,说了多少次了,还管我叫老简呐。

老简都叫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口,我这心里管你叫老爹不就成了,你说对不?

老简心一想也是,烧酒扎得老简脑袋疼,就扭过头趴在老式沙发上睡了。

那天的事情是这样的。

老简上街买完菜走在回去的路上,四周无非还是那老样子:几棵惹人厌的大杨树十几年如一日地树在两旁,成天朝人吠个不停的黄狗垂垂老矣,自行车给小电驴让道,小电驴给小轿车腾位。菜市场的这几步子路实实让老简站在了这条链的最低处,老简似乎是想到了这,也可能就是心血来潮,他故意不使劲地往路最边上靠,约定俗成也就给老简让了步,老简满意地朝后边望了望。

当老简盘算着刚才菜场里买西红柿的钱有没有找错的时候,天就跟川剧似的一下子变了脸,前一秒夕阳给着天做彩绘,这一会儿就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七月份的雨是说来就来,老简心想:坏了,这出门也没带把伞,离家还得走好几步路。他便跑到大杨树下避雨,那道闪电正巧不巧地就穿过树梢从天灵盖直劈到后脚跟,一切的一切顺理成章得活脱脱一部蹩脚话剧,只可惜老简并未有过什么彩排。老简不知道一个人死前是否会被规定该想些什么,比如这辈子过的好不好,做了哪些亏心事,欠了谁的钱还没来得及还,那时候老简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还得回去给那小兔崽子做饭呢。

屋子的天花板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白色,老简极度厌恶,红红绿绿的多好啊,非得搞得跟个抹了厚厚几层粉的日本艺妓似的。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老简就知道自己没被黑白鬼勾去个三魂七魄,这个地方太熟悉不过了:多年前老老简就是在这没了的,老简妈也是在这儿躺了几个礼拜回家几天后去世的。所以老简对这个地方一直都很排斥,就跟,就跟福贵一样,当然老简是不晓得在一本书里有个主角和他有着相同的想法。

老简!老简你醒了啊。。。九岁的小简见着老简睁了眼,撒腿就往门外边跑,护士阿姨叮嘱过他,等你爸醒了第一时间跑来告诉阿姨,你爸就可以早点和你回家了。小简不敢忘,步子跨得直像三级跳,生怕慢了的话第一时间会变成了第二时间。

医生们都说老简的例子是个奇迹,被雷正中竟然只是昏迷了几天连一点伤都没有,电视台和报纸闻讯赶来,猎奇的时代就是这样,每个人都希望在他人遭受的不幸上给自己平淡的日子找点乐子,顺带陪些廉价的泪珠,善男信女都是这样。

老简趁着没人的时候背上小简溜回了家,小简不到七十斤,所以老简走的很快,完全看不出这是个不久前才受过雷击的病人,路上小简摸摸老简的头发,老简的耳朵还有脸颊,嫩嫩的小手触在脸上,老简觉得很痒痒,却没有拨开那小手,反而是憨憨地笑了。

老简,你的胡子扎到我的手了。

老简,你睡了那么久,是不是很多天都不用睡觉了?

老简,我饿了……

七月份的晚风散去了白天的热气,月光把父子俩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大概快到珠峰的顶尖了吧。

老简确定自己再没有变老,是在小简十九岁的生日,那时小简已经从一个瘦小个儿窜成一米八的瘦高个儿,老简特别高兴,烧了一大桌子的菜,像什么西湖醋鱼啊糖醋排骨啊——都是小简最爱吃的,老简让小简陪自己喝点酒,喝着喝着,小简随口说了句,老简,你这些年怎么一点没变啊。

其实老简早就察觉了,这些年身边很多人脸上或多或少都会被岁月刻几条道道,老得不行的走了,小的也

有了个子,唯独在自己这,时间就好像止了步停了表,有时候老简会怀疑这十年是否真的有过,可吃喝拉撒都历历在目,小简出落成大小伙子也是事实。

老简想起了那道闪电,难道真的是那道闪电让自己停止了变老?老简好奇心不重,说了声是啊,一口干了满满一杯烧酒呛得直咳嗽。小简连忙放下杯子拍老简的背。

那么大个人了还会被酒呛着。

小兔崽子,这和人大人小有什么关系。老简笑着咳出了几滴眼泪。

屋子还是老样子,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被套,以及渐渐盖上的小简苍白的脸。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会长命百岁,有些人能熬到八十岁,有些人只能活到五十岁,还有些人,年龄同面貌一并,定格在了第二十二个年头。

老简想起第一次见到小简的场景。那时候小简还不是小简,大冬天的裹了一团被子被扔在老简家的门外边,老简发现时,那娃娃全身冻得发紫,啼哭声和着呼吸声虚弱地不成样子,老简一边骂一边赶忙从屋子里取来大棉袄给娃娃裹上,望了一路开始飘雪的大街上一辆车都没有,老简奔了一路才赶到十几里外的医院,奄奄一息好在最终还是从阎王手里抢了过来。

睡在老简身边的女人背对着问老简,这孩子你打算咋办。

送福利院呗,要不然还能咋办,难不成我自己养?老简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他断然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去养一个屁大的娃娃,笔者也没想到这一养就是二十二年,那娃娃不知怎么回事,除了老简任谁抱哭的都跟吹哨子似的,福利院的女人一度怀疑老简就是个抛弃孩子的混账父亲。老简无奈,只好把孩子抱回家,路上老简有好几次想就这么把孩子放下吧,但每次到最后只是又抱紧了些。女人在闹了几次之后就离开了老简。

老简戒了烟,不再关注昨天双色球的开奖号码,转而关心起哪些奶粉不会吃成大头娃娃,哪些尿不湿既省钱又省事儿。

小简这孩子也是争气,凭个小个子当上了孩子王,当了孩子王还能评上三好生,这个“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孩子让刚从师范毕业的年轻女老师说也不是,不说又不成,每回找老简来都只能吐一吐满肚子的苦水,老简偷着乐,嘴上还得说是是是。

回到家老简就给小简讲上个关二爷的故事,开饭的时候端上一条西湖醋鱼。

老简,你放心吧,我保管做个像关云长那样了不起的人。小简把饭和鱼塞了满满一嘴,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老简后来想想,要是那时候不讲关二爷,随便讲个吕布司马懿,小简也许就不会为了一个兄弟的事儿被人捅了刀子,小简大概也能活个长命百岁。

小简走后,老简一个人住,空落落的房子里摆一副碗筷,菜凉了,继续吃,喝多了,就躺沙发上睡,只是第二天桌上的盘子还是这副老样子。

长生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不老也不是什么好事,没心没肺的家伙才会去追求那玩意儿。老简大大咧咧了一辈子,唯独在小简身上投入了满分细腻,小简是活不了,而老简是老不掉,冥冥中很浓的宿命感揪得老简的心生疼。

后来,老简卖掉房子,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能是出海了,因为老简无意中提到过他从小就没见过海,很想去看看,总之无人知晓,大概也没人想知道吧……

故事收的很仓促,故事长故事短的终将有个句点,在老简那,成了一串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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