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笔友,就像只在一边放糖果的天平一样不稳定。
交换信件的时候怀着忐忑又兴奋的小情绪,觉得手中薄薄的几页纸是太平天国藏宝图那样的机密。为吞吐油墨而生的报箱因为这些机密又有了收信的新功能。作为收信人的严稚除了学生、女儿之类她已经做了十八年的职业又多了一个新身份:木飒的笔友。
严稚在审讯室中强装镇定,她把目光紧紧固定在距离自己一拳的桌上,如果不是隔几秒忽闪一下的睫毛别人会误认为她是完成度极高的蜡像。
连名字都没有的飞虫一上一下地从严稚眼球前来回兜着圈,它以它存在意义几乎为零的小脑袋分析着它看到的影像。
它从严稚眼中看到一个塞了晨报的报箱,严稚已经一连七天晚上去查看报箱,这报箱就像个开采完毕的矿洞,不死心的工人日日下矿总觉得会找到她在等的东西。一周后严稚还是没有收到木飒的信件,为了尊重对方隐私她们没有给彼此其他联系方式,也许是木飒最近很忙,要么是她那里的邮局关门了,严稚给木飒想了十几条理由,最后严稚在空荡荡的报箱前摇了摇她空荡荡的脑袋,给木飒想了最后一条理由:她已经厌倦做别人的笔友了。
严稚之前的笔友也和木飒一样突然断了联系,最开始严稚怀疑他们是否存在过,担心他们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不过习惯就好,严稚不太好使的脑袋不再为那些生死不明的笔友转动。但是木飒让她不得不把精力分出去,她失踪了,而大量证据显示她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严稚。
严稚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警察说10月30日木飒寄来信件表示想来A城旅游,信上有她的手机号码。11月1日木飒接到了严稚的电话,11月3日严稚在车站接到木飒,二人去了正值淡季的某景点爬山,之后木飒失踪,警方在山中发现了木飒的尸体。
严稚看着监控中的“自己”一点辩驳的能力都没有。监控里“严稚”的发型是烂大街的lob头,鞋子是烂大街的匡威经典款,衣服是生日时舍友送的礼物,她已经穿着在校园里招摇了好几天。“严稚”的身高和严稚相仿还带了防霾口罩,虽然只看得到眼睛眉毛,不过那妆容和她平时的一样,严稚甚至有一刹那认为监控里的“严稚”就是她。
严稚看着监控哑口无言,但是她不能承认,否则她就是杀人犯了!严稚告诉警察她和木飒每个月月底交换一次信件,但10月30日到11月5日她每天都看报箱根本没有信,她的手机也在10月31号就丢了不可能给木飒打电话,更别提去接她,她和木飒的死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罪人总说自己无罪”,除非她能 拿出有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否则她的罪名就落实了。
和她一层楼的两个女孩说在11月3日中午1:30左右看见严稚从宿舍出来,当时是午休时间大家一般都在休息,她们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了严稚。严稚是出了名的“觉皇”,在午睡时间出门十分反常,她们因此记得比较清楚。
严稚说她那天11点就吃完午饭睡觉了,一直睡到晚上7点多才醒,她舍友能给她证明,这也是她最后的筹码,她对这个筹码还算有信心,因为她握着那个女孩的把柄。
2.
严稚的室友叫莫多,成绩不错,她一般拿三等奖学金,因为打工占用了学习时间这已经是她咬紧牙关考出来的成绩。莫多长相甜美性格乖巧,整日素面朝天却狠狠比过了严稚之流的浓妆艳抹,她在学校人缘好人气高,在勾心斗角的女生宿舍女孩们都羡慕严稚能和莫多这样的人做室友。
莫多在裤子上蹭蹭手汗,手上不湿了额头又开始冒汗,她掩饰性地抬手扶正眼镜。她眼睛度数不高,今天是特意带可有可无的眼镜来接受传讯的,莫多觉得有一层树脂把眼睛和外界隔开就像用围巾包住了脖子,安全感骤升。
“啊,那天严稚确实在睡觉。”
“有人看到严稚13:30左右出宿舍,并且下午4:00左右返回。莫多,你想好了,作伪证后果很严重!”
莫多睁大眼睛不下心和警察对视里一下,她连忙移开视线,眨眨被刺痛的眼睛,挺直腰杆用百分百肯定的语气说:“我那天7点去自习,11:00回去时严稚已经睡了。”
“11:00?一秒不差?”
“没错!”
“严稚说她11:30才睡啊。”
莫多眉头跳了一下,脸上划过疑惑的表情,然后她改口说:“是11:30!我当时看表了!”
“莫多!”警察啪的一声把笔拍到桌子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不能包庇一个杀人犯!”
“我... ...”
杀人犯三个字砸碎莫多的眼镜,棱角分明的碎片钻进她的眼球,她的大脑被磨得血红连片。那些血是木飒的吧,她开开心心来找笔友玩却莫名其妙身死异乡,凶手即将因为她舍友的一句谎言被包庇,她甘心吗?
“你们饶了我吧!”莫多放声大哭,呜咽着说着连不成串的单词。
等她情绪稳定结论也出来了。严稚借了高利贷无力偿还,从书信往来中得知木飒家境殷实就起了邪心,事后威胁莫多为自己保密。其实这个木飒生活在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工人家庭,她在书信中把自己的生活描绘的纸醉金迷只是寻求一时痛快,为了不让笔友识破谎言,在来A市前特意吐血买了一身名牌,可惜没穿够24小时就要和她一起入土了。
莫多的情绪稳定了严稚那边炸开了锅,她力气大的连两个警察都拉不住,一个劲地企图再次拉住他的救命稻草,她的嘴里有淡淡的铁锈味,大概是喊破喉咙了。
“我没杀人!我没有!莫多你救救我啊!”
我救你?我救你,谁救我啊?
3.
夜晚的A城是嗷嗷待哺,来者不拒的饕餮,他黑洞洞的口腔什么都可以吞噬。忙着还房贷车贷的小职员,在街角进行地下交易的飞机头,燃着雪茄巧笑倩兮的美妇人,觥筹交错中欲望膨胀的啤酒肚... ...还有莫多这样身体上固定,精神上四海为家的女孩。
莫多站在灯光昏黄暧昧的洗手间做最后准备,她对镜子里妩媚妖孽的脸不甚满意,把姨妈色口红擦掉改图神秘高贵的紫红色。她把上下嘴唇仔仔细细研磨一番,侧着脸查看上妆效果。她把领口拉低,不甚娴熟地搔首弄姿。
吴姐从厕所出来,一抬眼就看见镜子前笑容僵硬的莫多,“算了吧莫多,你还是太年轻,这么扭来扭去只会像只张牙舞爪的泡沫塑料。”
“什么比喻嘛!”莫多对着吴姐做了个鬼脸,把洗手台上乱七八糟的化妆品拢进手包,匆匆向包房走去。
莫多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虽然外面空气也没多清新,但总比小黑屋里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强。
莫多清清嗓子,抬头挺胸推开门,满意地享受着自己的到来带来的轰动效果。不过她一转脸就笑不出来了,她看到了引吭高歌的严稚,毕竟是朝夕相处的舍友,即便莫多把自己画成了另一个人严稚也认出了她。
那晚莫多不用出卖自己就拿到了钱,那晚莫多不用偷偷摸摸一个人回宿舍,她们肩并肩谁也不说话,一会儿就从ktv走回了宿舍。
到了后半夜,看着天花板的莫多听到严稚说:“没想到神坛上的仙女是千人枕万人睡的野鸡。”
楼下减震带上传来沉闷的咕咚声,车灯透过灰蓝色的窗帘在墙上投下暗淡的光线,这道扰人好梦的光又在屋顶绕了一圈,最后消失在莫多眼尾,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严稚是个不善良的傻白甜,她不懂什么叫放过,她不肯放过莫多,并以莫多见不得人的职业要挟她。好在她只把莫多当做好欺负的玩具,虽然这种要挟一直持续,但程度也降低了,严稚觉得她们已经回到了最开始的关系,莫多还为她准备了生日惊喜,给她买了全套的衣服,就是她穿着杀木飒的那套。
说来可笑,明明是带着祝福的生日贺服却因一念之差变成了刽子手的红衣。
从此再没有人威胁莫多了。
莫多穿着新衣服去上班,在更衣室看到吴姐,她终于不穿那么鲜艳的衣服了。
“哟,吴姐今天换口味了?怎么不打扮成花蝴蝶了?”
吴姐把换下来的衣服扔到莫多脸上,莫多笑着躲过,她推了莫多一把,捡起衣服抖灰。
“你当我喜欢啊?”吴姐剜了她一眼,说:“你个小白兔今天也换风格了?”
“淘宝买一赠一,我给舍友买礼物的时候也给自己买了一套。”
“那人家知道了不高兴没?”
莫多吐吐舌头推着吴姐把她往门外拱,“嘻嘻,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个小坏兔子!”吴姐在莫多腰上拧了一把,“像你这样披着兔皮的狼最可怕!”
“哎呦,您别老说我了成吗?”
“成成成!哎?你室友没跟你来?”
莫多摇头。
“怎么不跟你来白喝百玩了?”
“谁知道。”
莫多不能跟吴姐说太多严稚的事情,她把吴姐知道的多了她会忍不住也把她处理掉。莫多希望谎言能就此终结,她的谎言已经够大了,她不想再编织下去。
4.
严稚,其实你发现我的职业也没什么,那晚你护着我我还挺感动,不过我感动早了,你还是拿这事做文章了。我等着你不再玩主人与忠犬的游戏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你玩腻了你又借了高利贷,你说我不替你还就把我的事情说出去,我实在没办法了,我要自己救自己。
你不知道吧,秋天是爬大旺山的好时节,你一直笑话它名字太喜庆,那是你没见过它静穆的样子。当我被百年老树包围,我觉得自己是被千千万万个魂灵拥抱,每棵树都有一段故事,他们通过叶片摩擦的窸窣声来讲述,我听不懂但我喜欢听他们说话,喜欢深灰色的树影摩挲我的脸颊。我经常想这大旺山可能是某位帝王的陵墓,因为它静的让人想哭,不是嚎啕大哭,也不是抽抽搭搭地哭,是无声的一滴泪一滴泪怀缅故人那种哭,所以我觉得它天生就是坟墓,让木飒在这里长眠也不错。
我怕你生气,就把买一赠一的衣服里我的那套藏在柜子里,你生日那天我们剪了一样的发型,我穿上衣服,带个口罩,画个猫眼妆容就成了你。我扮成你的样子去接木飒,对了,你的信被我拿走了,你的手机也是我拿的,可你一点都没有怀疑我。我该夸你单纯吗?你为什么觉得兔子不会咬人呢?
你嗜睡,我又在给你的奶茶里加了有助于睡眠的东西,你可以一觉睡到月亮升起。这期间我见木飒,并推她下山。
物以类聚,你有木飒这样的笔友也正常,她太容易相信人了。我让她来她就来了,让她别坐上午的车她就定了下午两点的车,让她先别去宾馆check in她就不去,让她和我走人少的山路她就走。推她的时候我有点后悔,她是无辜的啊。但是她出现的时间点太巧了,我正好需要一个牺牲品她就来了。
严稚,木飒的魂魄飘荡在深山老林太孤独,你去找她吧,你们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你看哈,你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她不知道杀死自己的不是你,你俩多冤啊。
至于我,并没有逍遥法外,在替你们主持公道的人抓我之前我将继续带着面具过不要脸的生活,同时受着诛心的刑罚,这比凌迟还要痛苦。
现在我坐在动车上看灰白色的车顶,还是咱们宿舍的天花板漂亮。我想去木飒的城市看看。过隧道了,我最喜欢隧道,这时候车窗能更清楚地映出我的脸。我伸出食指贴在车窗上,原本以为寒意会从指尖扩散至全身直到冷冻我的大脑,让我无法再思考,无法再筹谋,但那凉意满足于指尖一隅,连一个指节都没侵袭。
好吧,好吧,那我就再想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