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是杭州老“市长”苏东坡(轼)被贬岭南而作脍炙人口的佳句。轼虽被贬,却因美物,乐不思蜀,甘愿身在异乡为异客。
我祖籍嘉兴,母亲为扬州人氏,出生在杭州,生活在杭州。但是在我潜意识里,一直拒绝是杭州人。最近回去过一次扬州,更是把自己视作广陵人。
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对杭州的喜爱,杭州的西湖、人文历史使我如痴如醉。这似乎与苏东坡有一点默切。我喜欢漫步在白堤,在放鹤亭目睹雷鸣闪电掠过湖面。也时常念叨母亲的诗作“细雨丝丝不湿衣,湖光山色共霏微。与君百度西湖上,又踏长堤缓缓归。”
近次回扬州,《扬州晚报》副总编朱广盛先生问我:“冯小青的墓还在西湖边吗?”我答曰:“在的。”冯小青,明末清初扬州人氏,花季十八,气绝身亡在西湖之滨。难怪朱广盛先生要这样问了。
凭着记忆,夜行中来到孤山北麓,人称空谷传声的去处。“空谷传声”有牌匾竖在那里,但相信在意之人不多。相传古时葛洪在湖对岸葛岭炼丹,烈焰熊熊熔化山石,化作红色玛瑙。那玛瑙石具有回声功能,故而站在孤山,向对岸大唬一声,似有暗雷传来,浑厚幽远,摄人心魄!
在夜幕中窥得两块石碑,一块上书“柳亚子豋冯小青墓题碑”,字迹斑斑,下文已不胜阅读。另一块书“冯郎春航能歌小青影事者……”末首有“柳亚子题”字样。再向碑的后面望去,其墓荡然无存。
冯小青,其有事迹记于张岱《西湖梦寻》之《小青佛舍》一篇:小青,广陵人。十岁时遇老尼,口授《心经》,一过成诵。尼曰:“是儿早慧福薄,乞付我作弟子。”母不许。长好读书,解音律,善弈棋。误落武林富人,为其小妇。大妇奇妒,凌逼万状。一日携小青往天竺,大妇曰:“西方佛无量,乃世独礼大士,何耶?”小青曰:“以慈悲故耳。”大妇笑曰:“我亦慈悲若。”乃匿之孤山佛舍,令一尼与俱。小青无事,辄临池自照,好与影语,絮絮如问答,人见辄止。故其诗有“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之句。后病瘵,绝粒,日饮梨汁少许,奄奄待尽。乃呼画师写照,更换再三,都不谓似。后画师注视良久,匠意妖纤。乃曰:“是矣。”以梨酒供之榻前,连呼:“小青!小青!”一恸而绝,年仅十八。遗诗一帙。大妇闻其死,立至佛舍,索其图并诗焚之,遽去。
大意是说小青自幼聪慧,十岁时遇一姑子,听姑子读《心经》一遍,就能一次背出来不落一字。这个尼姑说她聪明但福气不好,想收她做弟子,小青母亲不愿意。以后熟读诗书、解音律、会下棋。再以后嫁于杭州富贵之家为小妾。大老婆对小青非常忿恨,加以虐待,将小青关在孤山一个寺庙里。小青不堪凌辱,请画师画像,对着画像痛哭,气绝身亡,时年十八岁。大老婆得之她死了,把她的诗画都扔到火里烧了。“广陵”即扬州。
关于小青,历代文人墨客还演绎出柔情万种,相信都是有据可查的。
其一、冯小青的童年就在广陵的太守府度过,生活富足。冯小青自小生得秀丽端雅,聪颖伶俐,深得父母的宠爱。冯小青的母亲也是大家闺秀出身,善于舞文弄墨、抚琴弹弦,只有冯小青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从小对她悉心培育,一心盼望她长成一个才貌出众的姑娘。
其二、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建文四年,燕王朱棣借“靖难”之名夺得了建文帝的皇位。朱棣进军南京时,冯小青之父作为建文帝之臣,曾带兵坚决阻挡。当朱棣取得天下后,冯家自然成了他的刀下鬼,株连全族。年方及笄的冯小青当时恰随一远房亲戚杨夫人外出,幸免于难,慌乱之中,随着杨夫人逃到了杭州。在杭州城里,冯小青举目无亲,只好寄居到一个曾与冯父有过一回交往的本家冯员外家中。冯员外是经营丝绸生意的富商,家大业大,见冯小青孤身一人,楚楚可怜,就收留了她。
其三、住进了冯家,吃穿住都不用发愁了,可一夜之间从太守千金沦落为寄人篱下的孤女,使冯小青一直沉浸在悲痛忧郁之中。转眼到了元宵灯节,冯员外家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到冯家来走亲戚的杨夫人,也就是曾带冯小青来杭州的那位夫人,见小青一个人闷坐在屋中,就硬把她拉了出来看灯。冯家大少爷冯通是个精通文墨的儒商,趁着佳节灯会大显身手,制了不少谜语挂在灯上。待冯小青出来时,灯谜已被猜中大半,她走近看时,被一条谜语的谜面吸引住了:
话雨巴山旧有家,逢人流泪说天涯;
红颜为伴三更雨,不断愁肠并落花。
这条灯谜的谜底一下子就被冯小青猜中了,但更吸引她的倒是这首绝句体的谜面,仿佛是她此时心境的写照,不由地站着发呆。
冯小青异样的神情被制谜的冯家大少爷看在眼里,不禁升出一股怜惜之情。他早知道家里住进了一个遇难的小姐,听人说是如何才貌双全,无奈自己是有妇之夫,不敢随意造访。今见到冯小青,他马上猜出了她的身份。
冯通走近小青,轻声问道:“小姐是否已猜中这则灯谜?”冯小青猛地被惊醒,转头一看,是一位风度儒雅的年轻公子,不由得脸一红,低声答道:“可否是红烛?”冯通含笑点头,赞道:“小姐好悟性。”冯小青不好意思地走开了。
几天后,杭州城里下了一场春雪。雪花飘落,到处银装素裹。冯小青的屋外有几树白梅,这时梅花正迎雪吐蕊,清香溢满小院。冯小青自幼就偏爱梅花,尤其是白梅。在广陵旧宅她的闺阁前就种着一大片梅树,每到梅花飘香时,她总喜欢留连其间,享受那份雅韵。飘落异乡,又见到了熟悉的梅花映雪,她沉闷的心情闪出一片晴朗。于是找了一个瓷盆走出房间,到院中的梅树丛中,十分用心地从梅花瓣上收集晶莹的积雪,准备用来烧梅雪茶。这也是她过去常做的一件趣事。
就在这时,也有爱梅雅好的冯通走进了小院,他是特意来看梅花的。两个爱梅人在雪地梅树下不期而遇,似乎都没有感到惊异,只是会心地相对一笑。于是,冯通开始帮着小青一同拂扫梅雪,同时零零散散地侃着梅花的趣闻和吟梅的诗词。不知不觉中,就收到了满满一盆梅花雪。冯小青略带羞涩地邀请冯通进屋一同烧煮品尝梅雪茶,冯通欣然领命。两个人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烧雪、品茶、谈诗,情融意恰。有了那次倾谈后,冯通情不自禁地总想找机会接近小青。小青觉得冯通文雅知礼,又善暖人心,因此也十分乐意冯通来看她。如此一来,冯通三天两头瞒着妻子崔氏来会小青,小青的小屋中从此充满了生机。终于,两人的感情发展到如火如荼的地步,彼此不忍再暗中相会、日日别离,在春天来临时,冯通向父亲提出了纳妾的要求。冯员外原本对聪明可人的小青就颇有好感,加之冯通的原配夫人崔氏婚后三年不曾生育,因此爽快地应充了冯通娶小青为妾的婚事。崔氏对此虽然耿耿于怀,但既然老爷子点了头,她也奈何不得,只在暗中切齿发恨。
其四、便是被大老婆崔氏逼死。
其一至其三大段抄袭百度,非本人文字,惭愧!
冯小青只见柳亚子碑题,不见其墓,相信是60年代初被毁的。1964年杭州西湖周边很多墓葬被清除或搬迀,据说毛泽东认为阴气太重,秋瑾、徐锡麟等辛亥革命志士被搬到杭州鸡笼山。而冯小青这种“封资修”的毒草则直接就被铲除了。所幸,“文革”被否定了,西湖周边的人文景观得以恢复。其中值得大书特书的是辛亥革命女英雄秋瑾的墓,不但恢复,而且塑起汉白玉雕像,手执利刃,目光炯炯直视不远处以她名句“秋风秋雨愁煞人”命名的风雨亭。据查秋瑾墓曾经历十次搬迁,其中最后四迀均在49年以后,文革初至文革以后:
始葬: 1907年7月15日,绍兴府城卧龙山西北麓。
首迁: 1907年10月,迁往绍兴常禧门外严家潭。
二迁: 1908年2月迁葬于杭州西泠桥西侧。
三迁: 1908年12月1日,因御史常徵“告发”,被迫迁葬回绍兴城外严家潭。
四迁: 1909年秋,远迁湖南湘潭昭山,与王子芳(秋瑾丈夫)合葬。
五迁: 1912年夏,迁葬湖南长沙岳麓山。
六迁: 1913年秋,还葬杭州西湖西泠桥西侧原葬处。
七迁: 1964年,迁葬杭州西湖鸡笼山。
八迁: 1965年初,由杭州鸡笼山迁回西泠桥原葬处,改为圆丘墓,墓表石刻冯玉祥题联:“丹心已结平权果;碧血常开革命花”。
九迁: 1966年文革动乱发生,墓被拆除,遗骸再葬于杭州鸡笼山。
十迁: 1981年10月,还葬于西湖孤山西北麓,西泠桥南堍。墓顶设汉白玉雕像。(来源百度)
相比于秋瑾这样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冯小青这凄凄惨惨、悲悲切切之小女子,也就罢了。毕竟不在一个档次。
怪就怪在,还有一位苏小小,南齐钱塘第一名伎。她的墓,也是几经搬迁,又矗立在孤山西侧,在与冯小青原墓葬几乎可以相望的西泠桥畔!苏小小墓,每日对着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飒爽英姿的秋烈士遗像,风情万种、令人顶礼膜拜。
令人意外的,苏小小其人,乃是传说中的名伎。据元代张光弼诗注,知宋苏小小死后葬于嘉兴县治前。也有人认为苏小小是后世文人雅客杜撰出来的人物,传说苏小小死后葬于西泠桥畔,前有石碑,题曰:钱塘苏小小之墓。苏小小死后,芳魂不散,常常出没于花丛林间.据史书记载,宋朝有个叫司马槱(字才仲)的书生,在洛下梦一美人搴帷而歌,问其名,曰:西陵苏小小也。问歌何曲?曰:《黄金缕》。后五年,才仲以东坡荐举,为秦少章幕下官,因道其事。 少章异之,曰:“苏小之墓,今在西泠,何不酹酒吊之。”才仲往寻其墓拜之。是夜,梦与同寝,曰:妾愿酬矣。自是幽昏三载,才仲亦卒于杭,葬小小墓侧。(来源百度)
忿就忿在,一个是实实在在,有据可查的历史人物,另一个是虚虚渺渺,随意杜撰的传说中人,境况却相去甚远。且不说“文革”这一篇章,恐怕历朝历代受到吹捧的都是小小而不是小青。究其原因,小青虽为小妾,至死从一而终,未能“服务大众”,可远观而不可近玩之。小小则不同,“名伎”者,名声远播,“伎”者,以歌舞博人一笑。也有称其“名妓”,大约古时“伎”、“妓”不分,谓之“通假”。(古时用字现象之一,“通用、借代”之意,读音相同或者相近的字代替本字)到了现代,文字趋于规范,“通假”被认为是别字。如果将“妓”作为本字,则多与“淫荡”有关。传说中的小小,追捧者众,一般的平头百姓没有高雅的格调,自然难免胡思乱想,将“名妓”苏小小推波助澜,推而广之。
然而,冯小青的寞落和苏小小风流乃是注定的。就像做人,你自己选择了哗众取宠还是隐名埋姓,就不必这山望着那山高,坦然面对,甘之如饴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