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赋研究】
DOI:10.14168/j.issn.1672-8572.2019.06.02
东晋山水赋的玄言化及其诗化
吕新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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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财经大学文学院ꎬ西安 710061)
摘 要:东晋时期ꎬ受到政治、经济、文化的影响ꎬ士人悠游山林ꎬ“以玄对山水”ꎬ促成了山水赋的兴盛ꎮ同时ꎬ东晋山水赋所体现的玄言色彩ꎬ以及抒写空间和抒情方式的改变ꎬ也体现了“赋的诗化”这一倾向ꎮ
关键词:东晋ꎻ山水赋ꎻ玄言化ꎻ诗化
中图分类号:I207.22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8572(2019)06-0013-06
东晋一朝ꎬ受到门阀士族政治及庄园经济的影玄对山水”ꎬ促成了山水文学的兴盛ꎮ作为山水文学的重要体裁ꎬ山水诗和山水赋全面反映了东晋文
响ꎬ士人偏安一隅之心滋生ꎬ他们悠游山林ꎬ“以
“他们的田业ꎬ多集中在东土一带ꎮ”[3]336他们筑室群居ꎬ“求田问舍ꎬ占山渔泽”ꎬ依山傍水建造园林ꎮ王氏家族或“营理舍亭山宅”ꎬ或“颇营田园之资”ꎮ谢安悠游“东山”ꎬ“又于土山营墅ꎬ楼馆竹林甚盛ꎬ每携中外子侄往来游集”[1]2075ꎮ孙绰东晋末期①ꎬ此风愈甚ꎬ庄园和山墅规模愈来愈大ꎬ格局愈来愈细致讲究ꎮ谢灵运改扩其祖谢玄所造山墅ꎬ复杂庞大ꎬ构造精巧ꎬ“傍山带江ꎬ尽幽居之美”[5]1754ꎮ江浙的名山胜水ꎬ至东晋末期已多演变为士族的私人庄园ꎮ这些庄园一方面“供粒食与浆饮ꎬ谢工商与衡牧”[5]1760为士族提供丰裕的物质享受ꎻ另一方面ꎬ士族占有广大山川林泽ꎬ他们在庄园之内即可悠游山水ꎬ坐赏美景ꎮ可以说ꎬ庄园集经济、审美为一体ꎬ既是士人主要的经济来源ꎬ又是化解其“出入”之间徘徊焦虑的精神栖居之所ꎮ
侨姓氏族大量“东进”ꎬ促进了中原与江南文化的融合ꎬ并使江南文化呈现出新的风貌与内涵ꎮ唐长孺指出“晋室东迁ꎬ以洛阳为中心的中原文“经始东山ꎬ建五亩之宅ꎬ带长阜ꎬ倚茂林”[4]1807ꎮ
人的山水自然观和精神特质ꎮ同时ꎬ山水诗、山水赋两种文体的趋同性和差异性以及两种文体的互动ꎬ也呈现出“赋的诗化”这一倾向ꎮ因此ꎬ探讨东晋山水赋的产生、嬗变及其特点ꎬ有助于我们更为全面地把握山水文学的发展脉络ꎮ
一
永嘉之乱ꎬ洛京倾覆ꎬ中原鼎沸ꎬ独江东差
安ꎬ“中州士女避乱江东者十六七”[1]1746ꎮ北方士批南渡ꎬ侨姓士族“占尽当日新都政治上之高位ꎬ若复殖产兴利ꎬ与当地吴人作经济上之竞争ꎬ则必招致吴人之仇怨ꎬ违反当日笼络吴人之国策”[2]61ꎮ因此ꎬ为避免与吴姓士族的矛盾加剧ꎬ以琅邪王氏、陈郡谢氏为首的大批北方南渡士族ꎬ率其宗族、宾客、乡里、部曲持续由建康向会稽一带迁移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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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而东进ꎬ为经济之发展”[2]61ꎬ并将
收稿日期:2019-07-28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衣冠南渡与东晋文学发生研究”(14YJC751028)作者简介:吕新峰(1974—)ꎬ男ꎬ西安人ꎬ硕士ꎬ讲师ꎬ研究方向: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ꎮ
关于东晋时期的划分ꎬ本文主要依据张可礼先生的观点:即东晋初期为从元帝建武元年(317年)开始到成帝咸康初ꎬ前后约20年ꎻ东晋中期为从成帝咸康初(公元335年)到孝武帝太元末(公元396年)约60年的时间ꎮ东晋后期ꎬ指的主要是安帝隆安、元兴和义熙时期ꎬ前后约20多年ꎮ(张可礼:«东晋辞赋概说»ꎬ«文史哲»ꎬ1990年第五期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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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便转移到了建康ꎬ改变了江南所固有的较保守的文化、风俗等等ꎮ”[6]361西晋之际ꎬ吴姓士族一直备受政治冷遇ꎬ难以进入政治权利中心ꎬ因此较少受到玄学沾溉ꎬ大都世传儒学ꎬ恪守汉以来宗经致用的学风ꎮ随着尚清谈、好玄理的中原士族齐聚江左ꎬ中原谈玄之风得以重振ꎬ挥麈清谈辨析名理成为士人主要的精神文化活动ꎮ加之“王与马ꎬ共天下”门阀士族政治的形成ꎬ保障了士族政治地位的确立ꎬ偏安之心随之滋生ꎮ士人开始悠游山水“公雅好所托ꎬ常在尘垢之外ꎬ虽柔心应世ꎬ蠖屈其迹ꎬ而方寸湛然ꎬ固以玄对山水”[10]618ꎮ“以玄对山水”ꎬ即是以虚静澹泊之心体悟山水所蕴含的玄理ꎬ从而藻雪精神ꎬ散怀去忧ꎬ以达“方寸湛然”的逍遥之境ꎮ之后宗炳«画山水序»提出“澄怀味象”ꎬ认为:“圣人含道应物ꎬ贤者澄怀味象ꎬ至于山水ꎬ质有而趣灵ꎬ又称仁智之乐焉!夫圣人以神法道而贤者通ꎻ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4]2545-2546ꎮ山水ꎬ“质而有趣灵”ꎬ“以形媚体任自然ꎬ心境也归于澹泊清虚ꎬ“永和以来长时间的安定局面ꎬ使浮沉于其间的士族名士得以遂其闲适”[7]141此种心境之下ꎮ
ꎬ会稽秀美的“佳山水”对他
们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ꎮ他们悠游山水ꎬ体悟美景ꎮ王羲之“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ꎬ弋钓为娱ꎮ”[1]2101谢安“寓居会稽ꎬ与王羲之及高阳许询、桑门支遁游处ꎬ出则渔弋山水ꎬ入则言咏属文ꎬ无处世意ꎮ”[1]2072孙统“家于会稽ꎮ性好山水ꎬ纵意游肆ꎬ名山胜川ꎬ靡不穷究ꎮ”[1]1543孙绰“居于会稽ꎬ游放山水ꎬ十有余年”[1]1544爱ꎬ使他们甚至把目光投向了人迹罕至的深涧溪ꎮ对山水的喜谷ꎬ探幽险峻奇峰之美ꎮ王羲之“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ꎬ采药石不远千里ꎬ遍游东中诸郡ꎬ穷诸名山ꎬ泛沧海ꎬ叹曰:‘我卒当以乐死’”[1]2101运“杖策孤征ꎬ入涧水涉ꎬ登岭山行ꎬ陵顶不息ꎮ谢灵ꎬ
穷泉不停”[5]1764做“寻山险岭ꎬ必造幽峻ꎮ岩嶂千重ꎬ莫不备尽”[5]1775之远游ꎮ钟情山林ꎬ纵意游肆ꎬ探幽访景成为名士之风尚ꎮ
玄学之士亲近山水ꎬ并与之心神相契ꎬ实质上“来隐藏着一种浓厚的玄学老庄思想ꎬ
“山水”是沟通人与自然的桥梁”[8]37ꎮꎮ在他们看阮籍云:““夫山静而谷深者ꎬ自然之道也”[9]145ꎮ孙绰云:结而为山阜太虚辽阔而无阂ꎮ”[4]1807ꎬ顾恺之云运自然之妙有:“虎丘山者ꎻ融而为川渎ꎬ含真藏ꎬ古ꎬ体虚穷玄ꎮ”[4]2236深涧幽谷ꎬ山阜川渎ꎬ清风云霓ꎬ乃至山水草木、花鸟虫鱼ꎬ都蕴涵着“道”的玄理ꎬ自然山水俨然是“道”的载体与媒介ꎮ因此ꎬ他们悠游山林ꎬ玄览山水ꎬ追寻体悟着“道”山水与玄学的关系的玄妙ꎮꎬ孙绰«庾亮碑»概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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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ꎬ通过外在的“形”显现亘古宇宙中至理“冥合道”ꎬ的存在从而发散郁结ꎮ“贤者ꎬ”涤除世俗之累通过观照自然山水ꎬ以至ꎬ与道“畅神”ꎮ因此ꎬ东晋士人“对山水的观赏和对玄理的体悟经常是融合为一的他们经常把山水同玄虚、‘道’和‘理’联系在一起”[11]81山水成为东晋士人体玄悟道的最好途径ꎮꎮ
玄览自然那么ꎬ“以玄对山水”“澄怀味象”的审美方式与体验进入到具体的文学创作ꎬ便是予山水以“形的道玄理化”ꎬ”ꎮ“因为写了山水也就是写了道ꎬ“有形的山水完全可以来表达无”[12]33士“发现以玄言来说理ꎬ反不如用山水来表理更ꎮ玄学之好ꎬ更有文学的效应”[13]121合寻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契ꎮ合这为玄言与山水的融点ꎮ一方面ꎬ他们“妙至理通过自然山水表述出来微言剖纤毫”[14]901ꎬ将宇宙天地中难以言传的玄ꎻ另一方面ꎬ他们以骈丽之词对山水物色进行赏鉴与刻画“携笔落云藻”[14]901ꎬ摄取捕捉大自然的物色之美ꎮ从而促成ꎬ
了东晋山水文学的兴盛ꎬ而这也成为东晋中后期山水赋的基本表现形态ꎮ
二
山水与玄言的结合ꎬ正始已肇其端ꎮ稽康、阮籍等人诗、赋之中已多有山水成分ꎮ但稽、阮诗赋描摹之景多为其“越名教而任自然”玄学思想的体现ꎬ较多呈现出个体与社会、政治之间的离心与对立ꎮ阮籍诗赋中“孤鸿翔鸟”“清风明月”等意象ꎬ也多是其“忧生之嗟”曲折隐晦的显现ꎮ永嘉郭璞诗、赋中山水景色的描绘ꎬ也多是其“列仙之趣”和“坎壈咏怀”的忧患表达ꎮ要之ꎬ东 第6期 吕新峰:东晋山水赋的玄言化及其诗化晋初期及其之前的士人以情寄托山水ꎬ却未受到山水之美的同化ꎬ而是多借山水以遣忧思ꎮ因此ꎬ山水真正走入士人的内心ꎬ与士人所翼望的身心交融、逍遥自适的境界ꎬ仍然存在着些许疏离ꎮ
东晋中期以降ꎬ受到政治、经济、文化、地理等多种因素的影响ꎬ“以玄对山水”“澄怀味象”的审美方式与实践ꎬ改变了东晋士人的自然观与山水观ꎮ诚如敏泽所说:“魏晋时期ꎬ随着精神领域的老庄之风盛行ꎬ以及物质领域的大庄园的兴起ꎬ出玄佛合流的特点ꎮ作者以赞美庐山的壮丽秀逸开篇:“唶哉壮丽ꎬ峻极氤氲ꎮ包灵奇以藏器ꎬ蕴绝峰乎青云ꎮ景澄则岩岫开镜ꎬ风生则芳林流芬ꎮ”[4]2424山中青峰入云ꎬ雾霭氤氲ꎬ日色澄明ꎬ山岩焕彩ꎬ柔风轻吹ꎬ芳林流芬ꎬ赋家于光影摇曳之中突出庐山灵山秀水ꎬ自然清蔚的美景ꎮ之后以仙人遗踪与佛教典故体现庐山神异的玄、佛色彩:“岭奇故神明鳞萃ꎬ路绝故人迹自分ꎮ严清升山于玄崖ꎬ世高垂化于郏亭ꎮ应真陵云以踞峰ꎬ眇忽翳山水自然之美终于成为人的自觉的审美对象”[15]499表现体悟玄道的逍遥情怀及庄园游赏之乐ꎮ于是ꎬ赋家开始悠游山林ꎬ呤颂山水ꎬ“作为ꎬ
文学史上一种现象ꎬ山水赋在东晋出现”[16]138成为一种必然ꎮ而“以玄对山水”“澄怀味象”的自然观和审美实践ꎬ使东晋的山水赋体现出浓郁的玄言色彩ꎬ显现出与之前山水赋不同的风格特点:
(一)悠游山林ꎬ冥悟玄同
游林寄托玄心ꎬ山水寄寓玄意ꎮ士人以虚静之心体玄悟道ꎬ以玄学的思维玄鉴山水ꎬ以澹泊的情怀欣赏山水ꎬ表达主体与自然泯然合一的审美体验与精神享受ꎬ成为东晋山水赋着力表现的归趣之一ꎮ庾阐«闲居赋»称“宅邻京郊ꎬ宇接华郭ꎻ事来忘怀ꎬ兹焉是托”[4]1679赏郊外园林“鸟栖庭林ꎬ燕巢于幕ꎮ作者以澹泊的心境欣”“青阳结荫ꎬ
木槿开荣ꎮ森条霜重ꎬ绿叶云倾”ꎬ繁花朵朵ꎬ绿叶荫荫ꎬ众鸟有托的美景ꎻ感受“阴兴则暑退ꎬ风来则气清”的季候变化ꎻ极目远眺“长洲”“天宫”ꎬ“西岳”“翠岭”ꎬ运目四周而心情开豁ꎬ最终于“仰观宇宙ꎬ俯察品类”的玄览中ꎬ“体散玄风ꎬ神陶妙象ꎮ静因虚来ꎬ动率化往ꎮ萧然忘览ꎬ豁尔遗想ꎮ荣悴靡期ꎬ孰测幽朗ꎮ故细无形骸之狭ꎬ巨非天地之广ꎮ音兴乎万韵ꎬ理绝乎一响ꎮ”[4]1679感受万物动静、荣悴的齐均同一ꎬ齐轨万物以达“忘我”之境ꎬ从而达到主体与“道”的泯然合一ꎮ孙绰亦表达了同样的旨趣ꎮ其早年所作«遂初赋»序言中“余少慕老庄之道ꎬ仰其风流久矣”[4]1807便以山林田园和老庄思想作为吟咏对象ꎬ抒发了对于山林的向往ꎬ以及醉心于“释域中之常恋ꎬ畅超然之高情”超然、散淡的情怀ꎮ
支昙谛«庐山赋»将玄、佛寓于景中ꎬ体现景而入冥ꎮ咸豫闻其清尘ꎬ妙无得而称名也ꎮ”[4]2424严清、世高、应真、咸豫等神仙事迹的引入ꎬ将庐山塑造成远离俗累、参禅佛理的清幽之所ꎮ谢灵运«山居赋»以精工之笔对所居庄园事无巨细的描写ꎬ从东西南北反复铺陈渲染山居环境之清静幽美ꎮ但结合全赋来看ꎬ“山中兮清寂ꎬ群纷兮自绝ꎮ周听兮匪多ꎬ得理兮俱悦ꎮ”[5]1769清虚寂寞的环境描写ꎬ实是为了突出他对“得道之所”[5]1765的欣然自适和对山居佛教生活惬意之情不可自抑的流露ꎮ因此ꎬ张溥在«谢康乐集题词»中说:“«山居赋序»废张、左ꎬ寻台、皓ꎬ致在去饰取素ꎮ宅心若此ꎬ何异«秋水»«齐物»ꎮ诗冠江左ꎬ世推富艳ꎮ以予观之ꎬ吐言天拔ꎬ政繇素心独绝耳!”[17]321张溥所说谢灵运此篇与«庄子秋水»«庄子齐物»主旨类似ꎬ正是指出了谢灵运以玄、佛虚静澹泊之心观赏山水ꎬ期望摆脱外物所羁ꎬ达到身心自适的逍遥境界ꎮ
此外ꎬ赋家“澄怀味象”ꎬ通过山水意象表述玄理ꎮ王彪之«水赋»以水喻道ꎬ以水悟玄ꎬ体现出浓郁的玄学色彩ꎮ通过描述水“泉清恬以夷淡ꎬ体居有而用玄ꎮ浑无心以动寂ꎬ不凝滞于方圆”[4]1574的玄学特性ꎬ赋水以玄学品格ꎬ以有无、体用、动静、坚柔等玄学概念ꎬ表达了“天地为一ꎬ有无相生”以及顺任自然的道家思想ꎮ顾恺之«观涛赋»亦是借水势以悟玄理ꎮ作者以“水无涯而合岸ꎬ山孤映而若浮ꎮ既藏珍而纳景ꎬ且激波而扬涛”[4]2236起笔ꎬ描绘了博大宏阔沧海宏流的奇幻景象ꎮ最终由写景导向对玄理的体悟:“说兹涛之为体ꎬ亦崇广而宏浚ꎮ形无常而参神ꎬ斯必来以知信ꎮ势刚浚以周威ꎬ质柔弱以协顺ꎮ”[4]2336江涛变化万千ꎬ神奇莫测ꎻ虽无固定之形ꎬ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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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信”恒一之德ꎻ声势虽浩大宏阔ꎬ本质却柔弱和顺ꎬ随物赋形而与天道相和ꎮ要之ꎬ东晋山水赋家寓目山水ꎬ将玄远幽深的审美体验渗透在山水之中ꎬ表达了对老庄之道的倾慕和对体玄识远的向往ꎮ因此ꎬ他们以“以超脱尘垢之心对山水ꎬ从中悟道”[18]145ꎬ期望与“道”的泯然合一ꎮ
(二)奋藻散怀ꎬ化其郁结
山水消除心性的束缚ꎬ将生死、乐悲齐轨同一ꎬ从而达到逍遥自得的境界ꎮ湛方生«秋夜赋»虽为传统“悲秋”之作ꎬ但亦将玄理与景物融为一体ꎮ作者以秋景起兴:
“悲九秋之为节ꎬ物凋悴而无
荣ꎮ岭颓鲜而殒绿ꎬ木倾柯而落英ꎮ履代谢以惆怅ꎬ睹摇落而兴情ꎮ信皋壤而感人ꎬ乐未毕而哀生ꎮ秋夜清兮ꎬ何秋夕之转长ꎮ凡有生而必凋ꎬ情何感而不伤ꎮ”[4]2268秋风萧瑟ꎬ万物凋悴ꎬ是处红衰翠减ꎬ“乐未毕而哀生”ꎮ面对“凡有生士人悠游山水ꎬ体玄悟道ꎬ寄望物我两忘ꎬ齐轨万物ꎬ其目的则在于孙绰所说:“方解缨络ꎬ永托兹岭ꎬ不任吟想之至ꎬ聊奋藻以散怀ꎮ”[4]1806其郁结ꎬ永一日之足ꎬ当百年之溢ꎮ”[4]1808所谓化其“以化郁结ꎬ便是期望借助于“道”ꎬ藻雪精神ꎬ袪除烦忧ꎬ涤除世俗情累的束缚ꎬ以达生命逍遥之境ꎮ
孙绰«游天台山赋»是体任自然ꎬ逍遥山水的代表作品ꎮ赋中玄、景、情相互交融ꎬ再现了天台山的神奇壮丽ꎬ抒发了作者超尘出世逍遥自适的思想ꎮ范文澜评价道:“孙兴公«游天台山赋»多用佛老之语ꎬ不甚状貌山水ꎬ与汉赋穷形尽貌者颇异ꎮ”[19]731作者神游天台ꎬ“驰神运思ꎬ昼咏宵兴”ꎬ以期“奋藻散怀”ꎮ通过“太虚辽廓而无阂ꎬ运自然之妙有ꎬ融而为川渎ꎬ结而为山阜ꎮ嗟台岳之所奇挺ꎬ实神明之所扶持ꎮ”[4]1806指明了川渎山阜的秀奇挺拔皆为自然之道的玄妙显现ꎬ这无疑是其“见以玄对山水”为线索ꎬ”极自然观的体现写天台山深ꎮ涧之后以险壑、秀“攀援所经美平林、崇山峻岭、落落长松、芳草萋萋的神奇险秀ꎬ以兀同体于自然“恣语乐以终日ꎮ”ꎬ[4]1806等寂默于不言心境澄明ꎬꎬ物我两忘收束全浑万象以冥观ꎬ
文ꎬ创造出逍遥畅怀ꎬ与道冥合的境界ꎬ表达了他寻求解脱ꎬ忘怀世务ꎬ体任自然的人生追求ꎮ孙绰将山水与情性相系联ꎬ以山水之明丽慰藉心灵ꎬ借山水之玄妙化解郁结ꎬ抒玄览名山之乐ꎬ遣人生苦短之悲ꎬ可谓当时士人普遍的心态ꎮ
即使面对“死生亦大矣ꎬ岂不痛哉”的生命悲哀ꎬ士人依然将山水视为消解人生悲凉以解情累的“一剂良药”ꎮ王羲之“仰观宇宙之大ꎬ俯察品类之盛ꎬ所以游目骋怀ꎬ足以极视听之娱”[4]1609孙绰“席芳草ꎬ镜清流ꎬ览卉木ꎬ观鱼鸟ꎬ具物ꎮ同荣ꎬ资生咸畅ꎮ于是和以醇醪ꎬ齐以达观ꎬ决然兀矣ꎬ焉复觉鹏鷃之二物哉!”[4]1806皆是希望借助16
而必凋”的短暂人生ꎬ如何化解?作者“拂尘襟于玄风”ꎬ转而求助于老庄玄学ꎮ在作者看来ꎬ玄风之用ꎬ正在“揽逍遥之宏维ꎬ总齐物之大纲ꎮ同天地于一指ꎬ等太山于毫芒ꎮ万虑一时顿渫ꎬ情累豁焉都忘ꎮ物我泯然而同体ꎬ岂复寿夭于彭殇ꎮ”[4]2268作者于自然山水中万虑顿渫、情累都忘ꎬ从而与老庄“齐生死”“万物同一”遥相鼓荡ꎬ最终进入消除“有无”“生死”“物我泯然而同体”的境界以涤除忧思ꎬ袪除情累ꎮ总之ꎬ玄学士人亲近自然ꎬ徜徉山水ꎬ因为“山水不仅具有消忧解愁的功能ꎬ还体现了自然造化之道、宇宙存在之理ꎻ观赏自然山水可以在物我情契中冥合老庄清静无为、逍遥自由的境界ꎮ”[20]333因此ꎬ东晋赋家以超妙高远之心玄览山水ꎬ以逍遥之境化解忧郁ꎬ成为东晋山水赋表现的旨归之一ꎮ
三
如前文所述ꎬ融入大量玄理的山水赋在东晋作为一种文学现象而出现ꎬ“从今存魏晋六朝赋看ꎬ把道家思想作为中心主题的篇章并不多ꎬ依据主题的需要而发挥老庄玄理的赋作却触目皆是ꎮ”[21]因此ꎬ刘勰论及两晋诗赋说:“自中朝贵玄ꎬ江左称盛ꎬ因谈余气ꎬ流成文体ꎬ是以世极迍邅ꎬ而辞意夷泰ꎬ诗必柱下之旨归ꎬ赋乃漆园之义疏”[19]673沈约也评价道:“有晋中兴ꎬ玄风独振ꎬ为学穷于ꎮ
柱下ꎬ博物止乎七篇ꎬ驰骋文辞ꎬ义单乎此ꎮ”[5]1778上述评论ꎬ皆指出作为同一时代的产物ꎬ无论是玄言山水诗ꎬ还是山水赋ꎬ都不可避免地受到玄学的沾溉ꎬ体现出浓郁的玄言色彩以及题材走向的趋同性ꎮ或者可以说ꎬ在魏晋玄风的浸润之 第6期 吕新峰:东晋山水赋的玄言化及其诗化下ꎬ玄言山水诗与山水赋两种文学体裁呈现出相似或相同的特征与风貌ꎮ特别是东晋时期ꎬ作家一人往往身具诗人与赋家的双重身份ꎬ“许多诗人也尝试以赋抒情、以诗体作赋ꎮ诗与赋的文体界限一度被打破ꎮ”[22]正如林庚先生所言:“汉代有赋家无诗人ꎬ唐代有诗人而无赋家ꎬ中间魏晋六朝时期诗赋并存ꎬ呈现着一种过渡的折衷状态”
[23]53
(二)抒情方式由“体物写志”转为“玄对山水”
随着京都大赋的衰落ꎬ大赋中揄扬圣化ꎬ润色鸿业ꎬ歌颂大一统的政治功能被淡化消解ꎬ以体物叙事见长的大赋被士人所抛弃ꎬ抒情小赋一变成为创作的主流ꎮ“东汉以来抒情小赋的大量涌现便是句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ꎬ寄托自己的抱负理想ꎬ将赋体内容从囊括宇宙ꎬ包容天地转移到个人的生赋体诗化的最初表现”[25]ꎮ赋家用“清丽抒情的文
“过渡”“折衷”状态ꎬ即是诗、赋两种文体相互
ꎮ所谓
借鉴、共融的嬗变过程ꎬ亦即“赋的诗化”或“风格上诗的赋化“诗化”ꎮ”就东晋一朝山水赋而言的特征则更为明显:
ꎬ在内容与(一)表述空间从京都苑囿走向山水园林东晋中期以降ꎬ受到门阀士族政治与偏安心态的影响ꎬ东晋初期士人所体现的社会集体感及历史责任感日渐消亡ꎬ“体国经野”饱含政治意蕴的大赋创“作开始呈现出衰退之势ꎮ伴随园经济得以迅猛发展南迁东进”ꎬ大规模地求田问舍ꎬ为士大夫提供了丰裕的物质ꎬ占山固泽着北方士ꎬ族庄享受和精神栖息之所ꎮ这自然削减了繁华都邑对士人的吸引ꎬ都邑“不过是一个地方的所在地或一个军事要地”
[24]13
占据文坛中心的地位发生了变化ꎮ因此ꎬ两汉时期京都大赋
“ꎬ赋“体国经野”
出疏离的状态义尚光大”的政治功能也与玄风浸染的士人呈现ꎮ文学随之从庙堂转向山林ꎬ萧散自然的山居之乐ꎬ流连忘返的山林之美ꎬ成为士人所追寻的怡情境界ꎮ他们悠游山水ꎬ体悟玄理ꎬ把秀丽山水和庄园作为中心加以抒写ꎮ庾阐«闲居赋»称“宅邻京郊ꎬ宇接华郭ꎻ事来忘怀ꎬ兹焉是托”ꎬ将抒写场景置于京都郊外清幽静美的园林之中ꎮ孙绰«遂初赋序»:“行经始东山ꎬ建五亩之宅ꎬ带常阜ꎬ倚茂林ꎬ孰与坐华幕、击钟鼓者而语其乐哉!”以山林田园作为吟咏的对象ꎮ特别是谢灵运在«山居赋序»中称:“今所赋既非京都宫观游猎声色之盛ꎬ而叙山野草木水石谷稼之事ꎮ”[5]1754明确表明不再以大赋“京都、官观、游猎、声色”等传统题材为抒发对象ꎬ而是要抒写避居山野“有异乎市廛”的“山野草木水石谷稼”山居之乐ꎬ以表其“心放俗外”自得其乐的闲适逸趣ꎮ要之ꎬ东晋赋家对传统京都苑猎题材的否定及对都邑的离心情怀“诗化”的倾向ꎮ
ꎬ昭示了大赋的转型ꎬ显现出活ꎬ一己的情怀中来ꎮ此后赋体创作基本上沿着抒情化的方向发展ꎬ究其实质ꎬ仍然体现出‘赋的诗化’过程”[25]就东晋一朝而言ꎮ
ꎬ士人多受玄学影响ꎬ在偏安一隅的心境之下ꎬ寄情山林ꎬ代之以玄学理思抒写山水情趣ꎬ冥悟玄同、涤除情累成为东晋山水诗、赋创作的主流与风尚ꎮ这与建安诗人梗概多气的慷慨悲凉ꎬ正始士人人生悲哀的忧生之嗟ꎬ太康诗人情多气少的迁逝伤感已大相径庭ꎮ东晋诗、赋家在玄学影响下ꎬ“以玄漠夷和为标ꎬ故其诗风玄淡”[26]353标就是要超越喜怒ꎮ究其原因、ꎬ生死而达致则在于“玄学体玄的终极目‘平淡无味’之境ꎮ于此ꎬ感性的一切欲求均被滤去ꎬ只留下知性的玄心去体悟‘玄思’与‘理致’ꎮ从此一层面看ꎬ玄言诗的体玄旨趣正是要求对情累的消释”[27]中ꎬ他们或以宁静澹泊之心欣赏自然之秀美ꎮ缘于此ꎬ在悠游山林ꎬ亲近自然的过程ꎬ或以玄远之心体悟山川之玄妙“欢以化其郁结ꎬ体现出与”ꎬ“从而超越一己之得失ꎬ翼望通过“道”泯然合一的高旷玄远之情ꎬ玄对山水生死之悲”ꎮ
诚如冯友兰先生所说:“真正风流的人有深情ꎮ但因其亦有玄心ꎬ能超越自我ꎬ所以他虽有情而无我ꎮ所以其情都是对于宇宙人生的情感ꎮ不是为他自己叹老嗟卑ꎮ”[28]609因此他们在创作中一方面否定个体的世俗之情ꎬ涤除情累ꎬ消解人生悲凉ꎻ一方面寄意自然ꎬ以至畅情ꎬ从而逍遥自适ꎮ而这也成为东晋山水赋抒情写意所体现的特点和“诗化”的表现之一ꎮ
总之ꎬ受到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诸多合力的影响ꎬ士人们“以玄对山水”的审美意趣与审美体验使他们悠游山水ꎬ味玄体道ꎬ体现了东晋士人高旷玄远的精神特质与审美情趣ꎬ促成了东晋山水文学的兴盛ꎮ东晋山水赋所体现的东晋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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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独有的文学特征和情感表达及其“诗化”倾向ꎬ
都为后世山水文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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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aphysicizationandPoetizationofLandscapeFuinEasternJinDynasty
LYUXin-feng
travelledinthescenicandfacingthelandscapeinametaphysicswayꎬwhichpromotedthedevelopmentofthethattimereflectedthepoetizationtendencyofFu.
Keywords:theEasternJinDynastyꎻlandscapeFuꎻmetaphysicizationꎻpoetization
(责任编辑:王 芳)
Abstract:IntheEasternJinDynastyꎬinfluencedbythepoliticsꎬeconomyandcultureꎬtheintellectuals
(SchoolofHumanitiesꎬXi’anUniversityofFinanceandEconomicsꎬXi’an710061ꎬChina)
landscapeFu.ThemetaphysicalnatureꎬthechangesoftheexpressingspaceandlyricstyleofthelandscapeFu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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