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李白杯”全国诗歌大赛获奖诗人获奖作品选读
按:第三届“李白杯”全国诗歌大赛共评出获奖诗人19位,其中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三名,三等奖五名,优秀奖十名。这里选发的是这些诗人的部分获奖作品,以飨读者。
一等奖获得者
随处春山的诗
平 和
因为,语言总是要挣脱绳索
我必先画地为牢
经由我口说出的每一句话,必有回响
撞向南墙
它先赐予我:被分离、被抛弃、被隔绝、被遗忘
它最后赐予我:自消自息
唉——
为何我又想起炎炎夏日,想起隔窗风景,云朵素净
人在窗前总是双眼明亮
我要像飞鸟一样有翅膀,我要飞去寻找栖息的地方
我要先取来灵魂,把它放到我的肉体上
我要先学会沉默
我要先学会大笑
我要先学会哭泣
最后,我才学会说话
如果,人世邪恶,我就不再练习表达。
喜 悦
我的双手摁下白色琴键
——山中,清溪正滑过光洁的卵石
草尖在低处轻晃
……
多么美妙
是谁忽而漫过我的身体
温暖又亲密。像晨光
在屋顶的斜坡上,铺开它金色幔帐
密林中的小鹿,投来难以忘怀的眼神
树的枝桠在时光的指尖飞速生长
此刻,请点亮我,请燃烧我的血液
此刻,请淹没我,请打开我的骨朵
万籁俱寂
语言展开了羽翼,它的回声
在空旷中,纷扬
等我遥望一生
今晨的美妙无比短暂
我不敢再说出永恒与悲伤
沉默之水
唯有黑夜,让河流更深沉
夜色中,最浓的部分,似乎全部陷落在低处
河流进入昏暗,肉身沉重
夜钓的人,似乎在垂钓某种秘密
水面之下:一个没有声音的国家,没有光,也没有颜色
唯有庞大的安静,涌起细微的波澜
遥远的森林中吹来的风声
混杂着半成品的楼宇间机器的轰鸣
白天的明亮,野蛮人的嘶吼——
是否都在一条河流的身体里一一分解
谁在这身体里飞,谁在这身体里叫
一旦流经人群,就开始沉默。岸边有很多潮湿的草
草丛间,我不可久立
人生过半,沉默之水如悲哀的深渊
适合怀念,或者憧憬
——河流的两端,分别持有新生的欢笑和衰老的咆哮
夜钓的人,一次次甩动钓竿,划出空无的弧线
有声世界
野蜂为何要嗡鸣?青蛙没有压低鼓声
紧抱褐色树干的夏蝉。它的嘶叫,执拗
又绵长。黑草丛里,不知道还有多少种奏鸣
这世上,值得永恒欢唱的事情,真的那么少吗?
——“唯有宁静渗透过这个世界”
是的,唯有宁静。试图打开幽闭的心灵
声音,倾泻向浓浓的黑色。像光一样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座黑暗的角落和一处冷僻的处所
外面的世界
我和雨,隔着一把蓝色的雨伞
我和树,隔着脚下的三尺厚土
各自静默,像各怀心事
两只麻雀,在雨中踱步、跳跃
羽毛光滑并不狼狈,也不急于离去
树叶也发着亮光
一瞬间,我想收拢手中的雨伞
想在雨中,站立
但,终究没有
我静静地站立了片刻
转身走进黑色,狭长,不断攀升的楼道
一切被抛在外面,外面的世界
我终究只是活在了世界的里面
七日
死去的人,在七天之后,将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活着的人,要用很长的时间,慢慢体会
直到,习惯了这种分离
我们夜半上山,天明下山
除了我们自个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和人语声
只见草木葱茏
我们一再请求死去的人,托梦
死去的人,从此只在活人的梦中,一次次活过来
更多的时间里,他们与草木为伍
婆 娑
你不知道,它现在有多美
繁茂的空间。丰满,又通透
不断长高又不断消失的——
都是神秘的事物。所有分杈的指向都去往未知领域
你也爱它堆积的塔、勾勒的曲线。爱它吃下的雨水收留的风
爱它的沉默,也爱它的窃窃私语……
今夜,我在它身边,站成一个孩子
你说,你也爱过我。我再次深信不疑
明日之雪
昨日之雨不能与今日之我相遇
这时空错乱,终会在某一时,某一处归于一体
我又何必,抬头见万重山说千古事
山石自秋后,日渐瘦去。人迹罕见处,未现的大美遵循它的秩序
群山激荡,烟云丛生。雨后初晴的微光里树树仍浸染深秋之色
我只想要一场雪,将大地连成一片。明日之雪里照见昨日之雨和今日之我
我的明日之雪啊,正从另一个时空赶来。我独自在途中等待
作者简介:方楠,女,70后,笔名:随处春山。有组诗发表在《诗刊》、《诗歌月刊》、《特区文学》、《汉诗》、《草原》、《中国诗歌》等,部分诗歌散见《读者》、《凤凰》、《现代青年》各类刊物报纸。曾获首届徐志摩微诗歌大奖赛一等奖,第二届“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入围诗人称号。“临川之笔”诗歌赛三等奖等各类诗赛奖项。有诗歌入选诗歌选本。
二等奖获得者
阿翔的诗
未焚诗
诗从未错过天气的变化。
夏日的行程被大雨多次打断,仿佛
陷阱,不限于把你碧绿的淋湿；
同时被严密封堵在警报声里,
这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关于南方阴郁的
建筑和时差,完全无从把握,我只能
写到反季节；凡是雾霾,在你身上
难免是土得掉渣,但不是命运的残余。
例如我可以说,诗离我们
比一日游的启蒙还遥远,看上去,
澄清了你和新生活的距离；我说,
远景的焚烧就像障眼法,影响了风的
走向,甚至波及我们的心情。
根据有限的觑觎,这些改变妨碍了
你的的溃败,以及对波浪的滥用。
想想吧,焚中的诗从未变成轻灰,敏感的人
容易在火中看到诗的光,
并发出噼啪的声响；所以,
别说你新增见识,就是没有写出来的诗,
焚烧之前只能算半成品。以至于现在,
你从大雨学到的东西,不足以
去奚落天气本身,好比你忍受你,
远远超过忍受苍蝇的冷场。
这不完全奇怪,行程出现于类似的
堕落,试探着我们身上的深渊。
关键是,雾霾尚未过去,诗就换了角度。
关键是,我被耽误在你的时差里。
徒步诗
有近乎荒芜的路,在守约的下午
有歧路的旧山水,必然走向它的遗忘性
我有无声的波涛,沿途推迟时间
迷惑于夏日的蓬松,以至于炎热
看起来像是温柔的暴力
古村落经过叠嶂之外的节奏,不仅涉及
坡度,宛若另一首诗,不与我们合拍
即使我们不缺乏表达
我拾起石头,试图掂量出黑暗
和遥远的启示录,这不同于他人的
对号入座,就像此刻,云朵擦亮了
本身的黝黑,必然的缓慢
有必然的沉默
在附近,旧山水带来新远方
观海观到一个完美的角度,以至于
我们不急于到达顶点
在有限的自由里,金毛犬一路
忠实于狂欢,比古老更占据我的
是风俗,仿佛大雨躲不过
陌生比喻的即临
我们不谈论庞大气势,甚至徒步
本身是风景,也许反向赞美是真实的
光线拖着孤独是真实的,有一个下午最惬意
类似的,层峦断壁连着
我们的筋骨
有词穷的残篇,田园从未错过落日
有不知去向的流淌,风从未错过不可探测的静穆
变形诗
反倒是今夜经历了一首诗的过程
如中介,私下里最先完成签约
无风的平静不意味着无限扩张
越过树林背后,肉身终将安息
需要人脉蓄积遥远的生活。或许更简单
裸露之处泛起白沫,超出了常规
犹如云的形状,在紧密的关系中
从不显形
如果可能,我愿意接受我们的
面貌改观,随时触及到柔软的肌肤
时钟推进着一次预谋,尚未
被变形术征服过。或者说,我们紧跟的
步子跟不上了,一首诗的变幻莫测
包含着被翻烂的手抄本,便让人
联想到今夜支起硕大的耳朵
甚至所有车厢不被铁轨证实
仿佛诗的相互啮合突然被卡壳了
我从未想过利用缝隙,比喻写作的较量
譬如,我们所剩下的阴影
远离了命运的快节奏
总有一些声色,不盲目于今夜的
变形。像鸟群,掠过黑漆漆的楼宇
细雨诗
或许我用石头般的光滑
来证明围拢在特定场景的旅程,
例如在细雨中的千年瑶寨,
像是一场巨大的安静,充满青草味,
云雾从远处涌上来,显得多么
多余。八月的雨伞寻找罅缝,
这样的细节下,并不意味着我们
会迷途在寨子里,犹如迷宫,
取决于我们有没有判断力,通过
破败的墙壁,也是对身边的孤独
一种确认。事实上,细雨中的语境,
连我把握不住,很可能就是
甜润的倾听,直到它漏出
在我额头上,所以无需打伞。
我在我们之外,如无人之境,
感受到了不易觉察的变化,
这让我有点恍惚,细雨还在下,
下得像是隔墙有耳,几乎
会让我远远地落伍了,是啊,
我落伍在雨的后面,但有什么
关系呢。摄影取景于寂静,框定
一片山色,八月显然是喜悦
和蝴蝶释放出来的时间,
包括行走在石阶中蜿蜒的秘密。
在连南,瑶寨完美了古老对我们
的试探,以至于我不得不用
石头替代了诗的光滑。
远景诗
(widest vistas)
也许是相对于热烈的下午,
但你不介意,旧镇绝无到此一游。
阴影中的波浪,一层一层推进我们
之间的一个界限,或者说,填满
我们和鸥鸟之间的缝隙,仿佛胜任
一切渺小。如果再远一点,你会
找回最简单的快乐,紧接着
从我身边掠过的风吹拂着你的帽子,
并未输给远景。在那里,再脚踏实地
总会有一次伟大的飞翔,就好像
松开了另一个自己,所以沿途
慢慢变小,不是你的问题,而是
大海之处的一个远景,仿佛人生的
宇宙,可以疏忽波浪的缝隙。
九月的海划过直线,不向磅礴
借口气势盛大,甚至不与渔船借口
顺水推舟的比喻,这意味着
从完美的控制挣脱出来。波浪
推进你的背景,在你的眺望中
寻找深渊,寻找我们的一个共同点,
但它混淆了孤独和遥远,通过
我和你的沙滩漫步,才有了
可能的默契。下午在大海之处
即将结束,你是我们的倾听,
就如同你不介意我是我们的倒影。
这里,也许我说；从前,以旁观者
惊心于远景像一种空寂。现在,
溶解于波浪更像一种爱,
消失在晃荡的远景中。
作者简介:阿翔,供职于安徽省文联《诗歌月刊》杂志社。
李继宗的诗
摩崖石刻上微笑的佛
仍然要假设你在面对下列任何一种情形时笑了
遇上了下山的太阳
撞见了一对相好的人在树背后亲嘴
蝴蝶们在争奇斗艳
山腰里的白云正在往长安的方向飘动
一棵老树,依偎着它的小树
一片林子里突然飞来鸟了
豆田里除草的人在除草
墓地里父亲的坟头上在长草
饥荒让一个女孩子正在吃下树皮
羌笛声里有哀怨,驼铃声里有故乡
泾河岸上,白花花的一片不是银子
而是深重的芦苇
像母亲一样白了头的,喘息深重的芦苇
2015.5.12.
有所思并有所寄
人们啊,深埋的东西如此接近大地
你们就不要再掏挖了
人们啊,破碎的东西如此迫近真理
你们就不要再修补了
暗处的瓦当就让它顺水而去
斜阳暮色里的七层佛塔,三十九级台阶
就让它复生在青草里,至少
要时时能感到,风对它微微的吹拂
2015.5.16.
昔 日
马放南山的日子,在草地上
紫荆花像人的喜悦
山丹花,像人的微笑
灰树花则属于人的快慰
还看不出有哪一种花
像谁的寂寥,落寞,甚至
像一个人想一个人时的
心慌。天一直晴,兴致勃勃的
老李,完颜部落的族长
自身困顿
却一定逢人喜笑颜开
他们想的是
越明年,草地会更加宽广
牛羊的栅栏得拆除
命,既然像石头给的
那就应该像石头一样滚下山去
和另外一块石头相遇
2015.5.15.
陪 衬
一座年久失修的寺庙旁边是铁道
正穿过一列从西边驶来的火车
铁道过去是红色砂岩
砂岩上是风化的摩崖石刻佛像
下面是大云寺
复原工作还在进行中
前门是广场,从后门出去
是白云观,观里有三三两两的游人
我踩着初绿的苍台拾级而上
有这么一刻
天使的翅膀垂及高台上的皂角树
我的眼里全是你,心中全是神
我踩着初绿的苍台拾级而上
又仿佛是在一盏油灯下为你梳头
你的青丝中已有了白发
我的手掌里已有了老茧
我与你,当桃木梳子从灯影处
独自落下,泾州客舍
曾有过一两个多么让人疲惫的黄昏
2015.5.18.
我还是想赞美这里的槐花
原谅我在你最芬芳的时候想到了不洁
在你最热烈的时候想到了脆弱
疲软,和耷拉下来。
我以反面看到的正面你也要原谅。
我以拆除看到的建设会让你淡出我的视线
又接着像雨过天晴
一切都欣欣然清亮起来。
我会让你迷惑。
不懂,或者还有些云遮雾罩。
原谅我吧,我通过生活告诉生活
你是最美的。但我不会直截了当就说出来
2015.5.21.
作者简介:李继宗,回族,甘肃张家川县人。诗歌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芳草》、《山花》、《汉诗》等刊物,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年度中国诗歌精选》、《中国诗歌年选》等选本,获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甘肃省第三届、第五届黄河文学奖等。著有诗集《场院周围》等。
杨森君的诗
乌素土镇印象
有时候,马的嘶鸣
也会让一片草地形成弧度
这个坡顶是我能摸到光的地方
从一座废弃的石堡里
摸出鸟是件易事
摸出一把前人寄存的短刀
则是运气
太阳覆盖了正午的草原
白色的花朵
从一面缓坡上开了下来
它们也需要安抚
风吹着它们
仿佛在旋转
远处是尖顶的白塔
门是沉红色的,偶尔看见
有人进出
它是一座有往事的建筑,可是
我并不知晓
通向它的路径不止一条
其中一条
走着一位穿红袍的僧人
还有什么可以
被称作为古老的事物
在乌素土镇西侧
最长久的要数高出地表的
一块立石
石头上的雕刻,有人物
也有羊只,人物在射箭,羊只在吃草
一个牧人在石前做着祷告
别在他腰间的酒壶在轻轻晃荡
2015.3.26
白色的房舍
终于看见了
几间白色的房舍
但是,没有
看到它的主人
这样宁静的夏天
谁来主宰
再世的蝴蝶?
不争疆域的矢车菊?
几棵白杨静静地立着
风吹着它们稠密的叶子
哗哗作响……
一只母鸡
带着几只鸡娃娃
在院子里觅食
多少悄无声息的美
隐没于此
自生自灭
白色的房舍
向南
是一块坡地
正午的太阳
暴晒着田间
半人高的红糜子
2015.3.27
空旷之地
这里是库卡之西,这里埋葬着
马骨、芨芨草、灯莎花
也可能还埋葬着一颗流星,流星冲下来
世人没有看到,它就杳无音讯
库卡培养了我孤独的习惯
它让我见到的世面,大于骑在马上的人
这片从早到晚享受日光的空地
存于世间,又与世隔绝
黄昏时分,乌鸦飞得不高
大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红光
草坡的另一面,小羊叫妈妈的声音
越来越近,它一定是饿了,或者是受了惊吓
原来,我还以为自己是一个硬心肠的人
对一个年逾五十的人来说
我的感动似乎多于少年
这个叫库卡的地方,总是充满了传奇
在它一望无际的宁静里
前世与今生又能错多远呢
敲打一块石头,谁都可以是认领火种的人
追逐一只野鹿,谁都可以百步穿杨
鲜艳的色彩并没有让我厌倦
我最深的感悟在于:这么多的草木接受着
时光的赏赐,死掉一批
又长出一批
2015.6.28
在微光之处
是一扇窗户
亮光之处
不是灯,也不是烟火
也许有过一只黑色的蜘蛛
悬挂于此
表面上它仿佛听命于
一种寂静
现在,玻璃上了无痕迹
没有任何征兆表明
仅限于主人,还有别的寂寞
那么,我的到来
会不会影响到一抹夕光、一副面容
会不会影响到一个人
临时的一天
乃至
十年以后
她会想起一束微光
不是灯,也不是烟火
2015.6.6
月亮山
高处仍然很冰凉
坐在石头上的人,未必是为了
看到更远的地方,秋天能留下来的
恐怕只剩下这些枝桠了
无序的枝桠
接近边缘
流水载着落叶
滑下石崖
一些红色的植物
我还叫不上它们的名字
叫不上名字的喜欢
让我在此逗留
是时候了
连最微小的事物
都默许了
黄昏到来前
白昼的寂静
在月亮山,前世长于今生
沿着一条石径拾级而上,两侧的树木
看似比石头还古老
在月亮山
见过世面的人
常常都会弯下身
像年幼的孩童一样
喃喃自语
2015.7.10
作者简介:杨森君,男,偶用笔名杨迈(发表小说、评论等),宁夏灵武人。1985年毕业于宁夏大学政治系。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诗歌创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家协会理事。已在《诗刊》、《人民文学》、《新大陆》(美国)、《世界论坛报》(台湾)、《联合日报》(菲律宾)等海内外多种华文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近千首。著有诗集《梦是唯一的行李》、
《上色的草图》、《午后的镜子》《名不虚传》；哲理随笔集《冥想者的塔梯》(与人合著)、《草芥之芒》、《零件》、中英文诗集《砂之塔》等。1999年、2003年分别获得宁夏第五次、第六次文学艺术作品评奖诗歌一等奖；2005年,获第13届“柔刚诗歌奖”入围奖；2006年,获甘肃省《飞天》杂志社1985——1995诗歌一等奖。2011年5月,诗歌《父亲老了》被IB(international baccalaureate)国际文凭组织中文最终考试试卷采用。
三等奖获得者
唐小米的诗
春风来了,它也不绿
春风一直在修剪它们的头发
一会吹成波浪式,一会吹成中分
河边的春风都来吹它
春风很想
把它们的白头发吹绿了
可这些倔强的老芦苇
春风来了,也不绿
顶着一头白发,又仿佛
高举着白旗
时间一长,白旗脏了,它们就举着脏脏的白旗
有些已死去多年,死了
依然举着白旗
这身影令人动容
仿佛它们举着的,不是归顺的白旗
是为一条大河招魂的经幡。
大地上,有多少条河,就有多少老了
也不肯倒下的芦苇,一路跟随着,一路叫喊
仿佛东去的,不是一条河
而是一群游子
仿佛喊魂的,不是一根芦苇
而是世代守着故乡的父亲
仿佛落在它们头上的,不是风霜
而是一年又一年立春前的瑞雪
白丁香落了
它们落在墓碑上,覆盖了那年的雪。不!是那年的雪
又撒在墓碑上
但很快,风
就把墓碑吹干净了,并顺势吹走了一个
披麻戴孝的人
梨园抒情诗
原来这是真的,每年三月
天使们就会来到这片树林,脱下她们的白袍子
她们赤裸着,躲在十亩桃花后面
她们要向谁交出自己?
真好啊,她们的年龄,不是红着脸的桃花
也不是黄着脸的杏花
她们的颤抖,不是蜜蜂的,也不是蝴蝶的
河流在春风里奔跑,真好啊,她们的爱
不是一千亩疯狂的涟漪
也不是手里拿着弓箭,放尽心爱人的热血
真好啊,她们的呻吟,来自她们的孕育
每颗花蕾都顶着一个小宇宙。就像我苦苦寻找的
灵魂里那种
破壳而出的爆裂声。
夕阳悄悄改变着一朵花的位置
一只蚂蚁拖走了一棵树
我在神的家里坐了很久
直到夕阳搬起我的影子
把她扔出了树林
下河村的黄昏
常看到农人走在路上,沿着一条河
回到他们的村庄
沿途有槐花和牛粪混合的味道
河里飘满夕阳的碎片
和早晨不同,黄昏,他们闪着光回来
身后拖着一条发光的河流
他们劳作了那么久,余生,是该有光了
在下河村,黄昏像个暴发户
农人走上土路,就像走上一条金光大道
这样的土路不多了,路旁爬满牵牛花
弯曲盘旋的长茎像是
一卷一卷的电线
啊,牵牛花给一条土路通上了电
它们匆匆赶路
一路带着自己的发电厂
作者简介:唐小米,女,生于七十年代,现居唐山。曾获2011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第二届河北诗人奖,参加28届青春诗会,作品多次入选各类年度诗歌选本,著有诗集两部。中国作协会员,河北省青年诗人学会副秘书长。
孤城的诗
旁观者
时光从牙缝里
剔出骨架
我一朵一朵饮过凋敝的春天
如你所见
那走失在灰烬里的,被灰烬永恒吞噬
我且活着。只是活着
如你所见
一日日,长风无从拆走我内心的庙宇
这逝若汹涌的过往
我需要泪眼模糊,才能将你看清
谈雅丽的诗
大河流经第七天(组诗)
湄水之夜,第一天
你年轻的身体是湄水江岸最青翠的岩石
仿佛创世纪最初的一天,一切都未展开
你俯下脸,你低语的声音
像那个夜晚蓝色的月光
此去数里,湄水不声不响环绕着我
此去数里,远方的风敲打流动的波纹
我看你朦胧睡去
我看你把一道流水引进我的子宫
我看你婴孩般信任这样的纠缠
这一瞬间的停滞是创世之前就已注定
我们只是用七年的时间顺流而下
摸到了它柔软的内核
“我相信是最好的,也最美”
那里的船只数亿年前就已存在
船工一直在那里等待我们登船
那里的莺雀是时光留下的手印
啼叫声布满我们的额头和心
我迷恋你的肉体胜过灵魂
我迷恋红尘胜过虚空的极乐天顶
我迷恋你——
这一天携带滚滚泥沙流经了我的身体……
大通河的流水:第二天
这个下午的温柔,注定要给水
给阳光注满的大通河
注定要给暮色中,站立在河流之侧的白桦
他们向青海的荒漠伸出的——
那一根柔嫩的枝条
注定要给远处的阿尼万智雪山
雪光拂照着戈壁和荒漠
他们回应于我的一声低唤,洗净了
藏在我体内的全部尘土
注定要给波光闪闪的大通河
它日夜不停地流淌,溅起的洁白
让我的灵魂,被哗哗的水响涤澈
注定要给新锐部落的藏族兄弟
王更登加
他真诚的泪水抚慰一个异乡人的孤独
注定要给河边一群自由自在的白牦牛
它们看我时温良的眼神使我心生惶恐
为什么?我不能像它们一样——
自由,勇敢,安静,慈悲地活着!
澜沧江的气息:第三天
这是亡灵预言过的一片江水
浮动在月光沸腾的脊背
群山匍匐天幕
来自雪山的涛声,此刻为我所有
澜沧江边,群鸟睡去
夜风弹奏时间的竖琴
——很轻,很凉,很妩媚
仿佛流沙拂过了蓝色的星球
梦把我带到这远山远水之地
我看不清层峦,银浪、金沙,
树影重瞳里江水守护的寺庙
只能用眼睛丈量一条涨水的河床
摸到午夜的流水
摸到祭歌里走出黑龙,闪亮的鳞甲
我知道在月光升起刹那抚摸江水,
我就可以从澎湃的源头
用双手摆动它——柔软的尾鳍
洞庭湖水:第四天
二十四节气中我只剪取你
夏至的一小块明亮
江岸数间青屋,湖心一抹葱翠
你来自雪峰,山顶有融化的云肌雪貌
谷底卧平湖——照见鹤影、游鱼、树蔬
溪上一叶扁舟,三二渔人
溪水自桃花山流来
山林楠竹起舞,白鹭双飞
蝴蝶东边来又自西边飞离
山民赶集归屋,牛羊在前,竹担在后
肩驮一筐汗水,一筐闲散乡情
丘陵、峰腰、山坳,随处是时间的逗点
溯流是过去,顺流通向未来
我叫你花,岩,溪,轻轻的
像叫母亲膝下的妹妹,父亲手牵的幼儿
两岸青山慈眉善目,绕了沧水之左
又环浪江之右,它们早已血脉相通
只是流入,融合,相知,相守
两台江流的永动机,载着两岸生灵
在天际——无止境地奔跑
浮玉长江:第五日
我来时,长江已老
——于焦山之臂
日夜听流水的僧侣,恰百岁高龄
随喜推开红漆山门,可见满目秋光
这里新修木栈道,积满浪花的清凉
我看到桥边钓鱼人站立许久
但只钓走最后一轮落日
香炉燃于山前,升腾烟雾的山中
遍布喜雀身影,观云楼悬有铜铃铛
——从北方吹来 “叮叮当当”的声响
我不愿把狭长水洲,形容成分割长江的
利斧,漫长时日或会斩断滚滚浊流
但这里只是与世隔绝的山水田园
年轻木芙蓉,渐老芦苇花,一弧长江水
借清风送来美好、恬阔和尘世的自由
轮渡将接走隔山隔水的黄昏
这长江的浮玉
——翠绿、简单、纯粹
——这长江的浮玉啊
跳动着我心,温暖、洁净的流淌
涉江:第六日
我来得略晚,但我们仍可以一起
从此处眺望湘水对面的蓝色江岸
我们模仿一对飞翔的大鸟
北岸至南岸,翅膀掠过洁白的河水
轮渡装载落日余晖与我们同行
汽笛长鸣提醒我们归来的时间
旧时光里,吊脚楼的红灯笼已被点燃
雕花床,红菱被,一对鸳鸯戏水于波心
邮差从青石板上递送,手写的情笺
老河街,用一声细远的叫卖亲近我
北方的至爱
我们用一束波浪开始傍晚的旅行
如果渡过去,在明灭的河水中找到前世光影
如果渡过去,你不用迷惑
不用再去找寻屈子投江的茫茫水岸
沅水永不停息地奔跑
自西向东,它从来不曾更改它的流向
迂回的只是心,需要用加倍的执着
来纠正偏差的航道
这蜿蜒的河流,饱含我一生的爱恋
对面的渔船,轻摇于潋滟水中
渡过去吧,我从来不曾放逐过你
我放逐的
——只是满河流动的寒潮
你看,在我们的前面漩涡涌动
那就是,用无尽形成的——沸腾大海
作者简介:谈雅丽,湖南常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25届“青春诗会”。获首届“红高粱”诗歌奖、华文青年诗人奖、台湾叶红女性诗奖和湖南省第二十八届青年文学奖。诗集《鱼水之上的星空》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向以鲜的诗
柳树下的铁匠
除此之外再无景色可以玄览
四月的柳烟,七月流火
再加上两个伟大的灵魂
一堆黑煤半部诗卷
擦响广陵散的迷茫手指
攥住巨锤,恶狠狠砸下去
像惊雷砸碎晴空
沉闷的钢铁龙蛇狂舞
还有,亲爱的子期
我鼓风而歌的同门祖先
请用庄子秋水那样干净的
喉咙,那样辽阔的肺叶
鼓亮炉膛
来!一起来柳树下打铁
吃饱了没事撑着打
饿死之前拼命打
这痛苦又浮华的时代
唯有无情的锻炼才能解恨
你打铁来我打铁
往深山翻卷如柳绦散发
打了干将打莫邪
向无尽江河淬取繁星
世上还有什么更犀利的
火舌在暗中跳跃
在血液里沸腾尖叫,好兄弟
火候恰到好处,请拭锋以待
[注]妙解《庄子》的向秀(子期)与竹林七贤之嵇康相善。二人常于嵇门柳树下打铁,嵇康执锤,向秀鼓风。唐房玄龄《晋书》卷四九:(嵇康)性绝巧而好锻。宅中有一柳树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锻。同书又载:初,康居贫,尝与向秀共锻于大树之下,以自赡给。
山中问答:火
1
苏门先生
嵇康来山中寻你
十二个季节
一千多个日夜
为你汲取泉水
驱逐虎豹
并把每一片乱石
都擦得铮亮
比明月还要亮
时间好快
又要降霜了
2
孙登望着
碧玉一样的暮色
将右手食指弯曲
噙于口中
在唇齿之间
构建一道奇异的
声音河谷
只需从最里面
从肺叶的翕张中
嘬取一股清流
轻轻吹
吹向云霄
吹向昏浊的时代
万籁俱寂时
我作鸾凤鸣
3
苏门先生
三年啊
你从未对我说一句
哪怕只是
哪怕一个字
我就满足了
难道
那高亢的纯音乐
不可方物的口技
就是你和我
你和世界交谈的
唯一方式
4
孙登收回
放浪形骸的思想
目光落在嵇康
瘦削空旷的脸上
专注又陌生
仿佛从未相遇
洞察的力量
以沉默之锋
豁开激情
和天赋
5
芒刺
嵇康第一次感到
再强大的心
也是可以刺穿的
秋夜冷落
山中如遗世
银色镀满虫声
落木萧萧
嵇康转身作出
一个决定
6
背上琴囊
像三年前初入此山那样
他知道这儿
有一把绝无仅有的
独弦琴
却能演尽无常繁响
稽首叩拜
强忍住悲伤
高士不容泪水
打湿岩石
7
孙登再次抬起右手
嵇康知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甚至看见了
丰沛的漩涡
正在汹涌
但是这次
他听见了
一个字
8
晦涩的秋壑
开碑裂帛
火!
9
嵇康与孙登对峙
像两座青峰
两柄宝剑
两棵枯树
两个孩子
两尊神
两朵
火
10
亲爱的叔夜
你见过火吗
今夜我们将永别
此生不会再见
没有什么堪馈赠
叔夜
火是我们唯一
永恒瑰宝
葱茏的林木
皆无比短暂
11
时光熠熠生辉
苍山如大海升沉
嵇康心中激荡着
以三年青春岁月
点燃的火
是啊
得重新认识
这跳动的炽热花朵
以木石 纸帛 金属
影子 灵魂 星宿
寄身的火
12
黑暗收藏着种子
灰烬播洒光明
燔悟之火是如此美丽
燧石凿取灼灼诗篇
恰在此时
响彻古今的
鸾凤之音
从高处
镕金般倾泻
山鸣谷应
并在霜晨
和嵇康眼底
擦出大火
[注] 魏晋名士孙登隐苏门,弹独弦琴,寡言善啸,是际籍与嵇康(叔夜)的老师。《晋书》(列传第六四)载:嵇康从孙登游三年,问其所图,终不答,康每叹息。将别,谓曰:先生竟无言乎?登乃曰:子识火乎?火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于用光。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
作者简介:向以鲜:男,1963年生,四川万源人,现就职于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杨角的诗
在横断山区(组诗)
长江零公里:一滴水
明天会流向哪里,无法预知
但对昨天,我绝口不提
投胎为水,一生就是一条下坡路
就是把心气放下来,一点点接近大海
黄昏太安静了,我试着
从心中取出一片峡谷,让所有散步的人
都能听到轰鸣的水声
一首诗写到这里就是一个人活到了这里
往前,一条年轻的江失去了好身板
往后,礁石林立的峡谷不再有一口好牙齿
作为一滴水,走过万里路
到这里都将归零
流水上千年,因早晨而获得重生
一首诗写到这个势头上
只求每天都有一次出发,都有一轮太阳
从江水中升起
在若尔盖写诗
再往北就出四川了
就是甘肃和青海的地盘
满身风尘的胡杨张着永不愈合的伤口
我不愿看见
带刺的沙枣睁着警惕的眼睛
我,也不愿看见
到一条大河为止
我的诗只写到大河以南
北方有高原,我也有,只是略低一点
北方有大漠,我没有,但可去词典里看一看
没有的东西我都不写,我只写草原,写牦牛
写九寨沟——这滴全世界最大的泪水
它已经蓝得无法无天
再往北就是诗人马加和萧萧的题材了
我不敢越雷池半步
我写不出大西北的苍凉
我收拾行李,明天,先回成都
在横断山区
我想问问最初堆山的那个人
从有溪水的山脚下
用石头,一层一层往上堆
要多少年才能堆出一座山来
大部分石缝都是整齐的、平行的
可以向着一个方向延伸
为什么有的突然断裂了,变成了斜行
他是不是也懈怠过,或思想走神
是不是石头不够,停歇一段,又改填泥土
那些天然的山洞,是不是有意
给居住在山里的神,预留的窗子
我还要问,要怎样的技术
才能把一座山堆进天空里去
要修改哪些参数,才能在半山腰堆出白云
在横断山区,我一路走,一路问
一只鹰从云层穿出来,使我眼前一亮
转瞬,它一抖翅膀,又去了远方
格桑花
花朵是女人投的胎,在这里
它们叫卓玛、拉姆,那些叫不出名字的
应该叫它们次仁
突然来到一群美女中,内心
挂满露珠。不忍亲,不忍碰
她们是我前世的妻妾,今天是百年后的重逢
一声轻唤我就来了,唤一声我就应了
这高原上的土著,星空忘了带回的精灵
上帝只是给了它们一个六月
它们便随时可以开上天空
男人天生不是做花的命,犹豫再四
我决定留下来,与前世相认,一只蝴蝶
老是在花间,遇见一只垂直起降的蜻蜓
优秀奖获得者
蒋林的诗
在葬礼上愣一会儿呆
愣呆,就是身体里的神开小差了
这与躺在那里的人不同,他的神已经放弃身体
奉命向上归位,至此,这个无神论者
才实现曾经的誓言
他的生前——总之是与我们相仿佛的
大体相似,细节相异。由此想到
今后我们再见,因为都卸下了沉重的负担
聊起天上的事情,话题应该是轻松的
但从现在看,迷雾还普遍弥漫
很多人执迷不悟,不晓得自己的神在伤感
曾经触摸过含羞草
那时,手还单纯。似乎所有小户人家
都养着含羞草。同学说,你摸摸呀
我就摸啦。我喜欢这片绿羽毛和它的颤动
后来,我触摸过许多针叶和阔叶
也阅人无数。这期间,含羞的年代转瞬即逝
虚情假意大面积爆发,堪比一场不退的瘟疫
现在,我触摸回忆,羞耻自知脸色平静
广场上那些精心呵护孩子的老人
是否与我一样,心里还存留一些柔软
芦苇泉的诗
打 铁
很多砧声从远处传来,我知道那传来砧声的地方既是天空也是故乡
抬头看看,云朵、大雁排列有序
有几朵红霞,就像炉火
就像是父亲在催促我,他要向我传授操持了一生的好手艺
打铁,父亲,我真的想放下世间的一切跟您一起来对付这些铁家伙
我相信,连冬天的冰块,春天的花瓣,都出自你我的炉火和锤子
不是仿佛,而是真的——这天地间的一切,一切美好
都经过了我们的锻打
有很多菠菜没等来开花的日子
去年秋末刚种下不久,刚露头
刚放开几个小小的叶芽
它们呆头呆脑,还没睁眼看看世界
有的就被挖走,吃掉
剩下的菠菜越过了冬天,一开春就疯长
浑身上下冒着绿油
这样长下去,似乎每一棵都能长成大树
但用不了多久,这些做着梦的青棵
就会被大片地割掉,捆好,运走
尽管再用几天,它们就会猛地蹿高
猛地露出串串蓓蕾
猛地绽开细小的白花,像微笑和雪瓣
但不会有太多的菠菜等到开花的日子
能留下来继续开花,成长,结籽
迎来春天,送走春天,在春风里摇摇晃晃东张西望
这就是幸运的
哪怕只有几棵
哪怕它们被遗弃在天边
我们也要祝福这些花朵,这些种子
这些不那么简单的未来……
大 鸟
一只大鸟,大到一定程度
它就会把地球、月亮、太阳这些圆溜溜的家伙
当成自己下的蛋
从村庄出发,它一直飞翔
飞得太远,不能回来
一只大鸟,它太大
大到只能是一种想象
在深夜,我思念一只大鸟
我看见它的羽毛,布满天空
纷纷扬扬
在深夜,我想象那只大鸟
如何发射出耀眼的光芒
剩下的时间我一直在寻找它飞失的方向
大鸟远离我
远离一切荒唐
我的长满翅膀的那部分
布满欲望的那部分
燃烧火焰的那部分
被它带到天上……
宛若重生
更像死亡
姚瑶的诗
故乡的河床
很久没有看一条河了,我小心翼翼
专注、任性,恍若查看身体上的血管
不放过蛛丝马迹,生怕不小心
河水就远走了
每一滴水,都有它的故乡
每一个人,都在茫然尘世中寻找自己的水源
一张发黄的旧照片,满是旧时光
我在寻找什么?比童年更尖锐的荒芜
还是,破败的心情
有多少枯死的河床,就有
多少找不到故乡的人
或许,坦露的河床是我昨天
遗忘在故乡的一块心事。水往低处流
像时光一样,会沉入低处、沉入黑夜
沉入异乡
只是,河床依然,流水
却在某个深夜,慢慢把自己挥霍了
时光,经不起反复无常
与一只蝴蝶隔窗凝视
玻璃窗之外,一只蝴蝶
在翩翩起舞,这只小精灵
与我对视,窥见我小小的私心
它一定来自我的故乡,或者
故乡更遥远更陌生的地方
这只小精灵,一定带来了好消息
带来了温暖,我与它凝视
漂亮的羽翼,比绘制的标本
还要美丽一千倍,它的翅膀一张一合
裸露着的五彩的颜色,透露着骨感
整整一个早上,这只蝴蝶停在窗外
是不是要煽动,一个季度的复活
蝴蝶效应,就撬动整个春天
蝴蝶,是不是我前世的情人
它在玻璃窗的另一面,娇滴滴的
凝视我,是不是我的爱情
在一次蝶舞中,就要尘埃落定了
它带来了乡野的气息
我们凝视,相知相爱,却隔着
俗世,我们近在眼前
樊笼,阻断了我们的前世今生
蝴蝶,一定来自我的故乡
来自更遥远的地方,它幽怨
有着和我一样的血液
它只有在梦中,在我的生命中
无数次翩翩起舞,令我心痛
紫藤晴儿的诗
阅读灵魂
所有的光像海水一样包围
急于翻腾的灵魂暴徒般穿过皮肉
它在自我的搏斗中迷恋知觉―――
试图与这巨大的空无保持平行
肢体一再沉默
像风沙在自律中冲淡欲望,扎根丛林
实际上再也没有可萎缩的法则
填充物除了幻想便都是凝固的体态
仿佛马匹腾空
被苍穹所眷顾
亦如花香脱离植被覆盖山野
和所有空旷
没有荒漠可言,这一再认识的感观
如历史遍及远古―――
落日重复,它所消耗时光的已我被弥合,遗留
或喜悦或悲伤
而这是不被时间所击毁
碎片或整体
从窗外看去
看不到彼此的面孔,五月所有生疏过的枝节
都长出绒毛。旗帜高过飞鸟的翅翼
所有可以越过的,都被思想越过。你开始相信于
蔷薇的庞大花床,用远方的手指为我安置
这很久以来的因固执而脱臼的窗子
如此等同世间的恩赐,所曾昏暗过的纸页,情绪
透过玻璃迅速找到光亮,仿佛生命有了新的血象
庙宇搬进灵魂。那些凝固过的片断开始
激活,油彩勾勒着边缘,仿佛蝉声的聚拢
震颤整个天空……
信念在风中装订。不再会缺席每一个拐角与巷尾
它们像任意一种花木,从低处到高处,立法者
无法设有屏障,没有缺口的体温,仿佛海域
在昼夜编织
黄小培的诗
你的快乐
风经过树时,带来一阵子的激动。
你的快乐,也许并不是你的。
在这个啤酒可以释怀的夜晚,
我坐在你们中间,
像院子里坐在枝头上的木瓜或石榴。
时间松开了它缠绕的藤蔓。
许多个夜晚,夜晚的轻风、虫鸣都虚度过你。
多数时候,我被虚构在忙碌的人群中,
只是觉得苍茫,单调的那种苍茫,
它消隐的细节盛满了露水。
何其简单啊!
当我试着接受小而拒绝大时,
亲情、爱情和庸常的时光,
我突然爱上了它们日渐倦老的面容。
陈旧的
在小镇,我们随便走走停停,
我们讲道理,陈旧的礼数像一片树荫。
这些年,我东奔西跑,
心,不是累了,
而是生出太多新的东西,
脱离了这片树荫。顺着回家的路,
一条被硬化的水泥路,
路边的小草,不知陈旧地
过了几世几代,
依然在这里,吐出陈旧的绿意,
我一直把他们看作邻居青山爷一家。
还有很多事物,它们陈旧却并不黯然,
比如几所旧瓦房,老人嘴里的方言,
兴乐家的小儿子,接过了
他父亲当年的天真、快乐、赖皮……
我们走走停停,云走走停停,
我越来越担心这些陈旧的
会突然消失,会像一个接一个离开的亲人,
带着他们陈旧的生活方式,
在东南地悄悄埋下身子。
像头顶上的这片云,它守了我好多年,
哪一天,突然融进湿漉漉的眼睛。
一个下午
天空。一片倒置的海,太多的蓝,
一遍又一遍吹过的风
把我和它贴得很近。
轻音乐的虫鸣替代了这个烟草味的下午
我和我,生活和镜子
组成对称的两面,相互照耀。
阳光照临的旷野,看起来,很素。
飞毛腿的兔子,在画面里露出荒凉的尾巴。
面对低矮的灌木丛,时而赞美
时而骂娘,植物把影子落在
自己的身旁,很有耐心地缓慢移动。
无法拒绝随之而来的
恰到好处的孤独。正如生活里的正负数
被安排得,合理而破旧。
有些事,成为烟,成为灰尘。
比起轻飘的云,比起生死,
我更喜欢此刻,它们阴影里的小眼睛。
越危险就越简单,越简单就越庞大。
陈东的诗
黑与白
黑色的牦牛
站在雪地上
雪还在下
它默默地
听着下雪的声音
雪落的声音
像黑白分明一样
清晰
在八角街的玛吉阿米的楼顶上喝茶
空气不能穿透我
阳光也不能
只有你的气息
把我穿透
你的气息是一根针
连着阳光的金线
连着雪山的银线
连着天空透明的线
一针一针把我
缝在楼顶飘动的帷幔上
和八角街融为一体
希望把我缝成旧布袋上的白海螺的图案
让拉萨的人带在身边
到哪里也不用害怕
因为是和明亮和吉祥在一起
说 话
河水用长出水面的蒲草
和风说话
篝火用火星
和孤独的旅人说话
高原用青稞
和雨说话
甜茶馆里
旁边坐着素不相识的藏族老人
他微笑着为我倒上一碗甜茶
没说一句话
翟营文的诗
去看你的途中,我变成另一片湖水
去看你的途中,我怀揣星辰
选择洁净的道路,有
花草像生命里的细节,有
黄昏盛载我的阴影
去看你的途中,我是一个
理想主义者,把身体里的白昼
当成礼物,赞叹世间的美好
把花开当成幸福的开始
去看你的途中,我把自己
变成另一片湖水,手心里
盛着微笑,我不会
在意传说,只在意你的清澈
去看你的途中,我想把
疼痛变成一双双眼睛
我需要确认自己
给自己写信,可以写
山河的破碎和自己的衰老
可以一去八千里又一去经年
先说内心的空荡,再用
柔情一点点唤回。可以
把自己放在悬崖上,任轻风
吹,置之死地而后重生
世界本就无有一物
我和自己是陌生的,需要交流
重回时光的波浪里。我们
必须不断相互确认
不断抛弃恐惧,提炼雨水
中的光芒和花蕊的香
需要确认生长的巨大声响
倾诉是另一种呼吸
背着世界行走
需要不断地删繁就简
一再感谢那些鸟鸣的提醒
感恩清晨的光亮
连同光亮里清洁簇新的面孔
感恩雨水从高处落到低处
而低处的承载正倾尽全力
感恩目光的辽阔
感恩温暖明净的词汇
是它们搭建了最初的春天
还有池塘,还有蛙鸣
它们是跳动的,不断掀起
小小的激情风暴
感恩纸张的空白,它与真相相联
感恩它的慎重和迟疑
我替婴儿说出初见的一片光明
替错误矮下身去,替那
一再的鸟鸣说出
石头一再的松动
继续初夏的轻描淡写
我们的来过是微小的
微小到只是初夏的一小部分
微小到我们只是花朵旁的暗影
转瞬这些微小又将被覆盖
但我们真切地相聚过,像一个
词汇突然就有了光亮
请带走这些碎片,这浑然不觉
和一群人的喧闹,带走潮湿的
衡水和一个人的盛情
我们在初夏低低的飞翔和火苗
初夏的不经意和轻描淡写
房间里的闲谈,三三两两的合影
或者一瞥之间的灰烬和余温
姜了的诗
紫蝴蝶
紫蝴蝶奢望飞出螺旋
心有清幽处
葡萄熟透的梦是紫色的
紫蝴蝶要飞离现实
现实里有苍白的滑落
紫蝴蝶在现实里飞
翅膀会扭结
紫蝴蝶有着孩童嗓音的质感
紫蝴蝶的情绪
时常喑哑
黄蝴蝶
黄蝴蝶狂飞
色情有迷人的小漩涡
幼小的涡轮发动机旋转
桨叶飞旋而不扭捏
油菜花地里,黄色黄得发黏
眼神肥腻
黄蝴蝶在风中清爽
故纸堆,纸页发黄、干枯
这样的纸页断裂只是微弱的咳嗽
黄在黄蝴蝶的翅膀上
绷紧
黄土高坡在黄蝴蝶的身下
倾斜得舒服
蓝蝴蝶
天有大虚空
蓝蝴蝶在眼前真实
墨水洒在纸上,斑痕在岁月里无需挪揄光阴
蓝蝴蝶
有过归隐马兰花丛的举动
多小的子弹。才能。打进
蓝蝴蝶的心脏
幽魂在青烟里浅淡
温青的诗
小我记
1
不在这个世界
一切都那么美好
没有钟爱的一朵花
也没有相识的一棵草
更没有未摘的一枚果
所有的风雨归属于别人
所有的事物都不会躲避我
可以生长在别的生长之中
可以在心动时把自己忘掉
2
草在谁身边
谁的心就要发芽
在缺水的人间
每次发芽都有致命的风险
那些荒芜扎下的根
是石头的肋骨
它要禁锢的命运
是一个人的下半生
是从天堂逃匿的草原
3
脱下几身衣裳之后
一棵树的童年
在乡村的冬季孤苦伶仃
我看到它在夕阳下的斜影
像这个世界的裂纹
毫无章法,随风而动
一个陷入裂纹的少年
如此微小
只与一些独自成长的事物
心意相通
4
如果回到我的村庄
土地还能长出庄稼一样的孩子吗
地下水逃到很深的地下了
漫天飞舞的不是燕子和蝴蝶
是长满翅膀的垃圾
那些暗自生长的彩色毒蘑菇
多像城里孩子手中的画笔
面对笼罩着尘埃的梦境
我只是一张无能为力的纸
折皱,枯黄
甚至装不下一首故乡的诗
5
这是充满生机的荒芜
一个被繁华遗弃的花盆
它孕育的生机
远远超过一棵或者一树
我对生命的敬仰
压低海拔一米八的头颅
和一株刚刚出土的小草一道
如释重负
6
在小城的河边
我看不到浪花
也看不到我自己
只有钓鱼的人成群结队
这是一河的人
比鱼要多
所有上钩的鱼
都能够获得惊叹和掌声
7
在莲花丛中
我看到昨晚的红尘
和露珠一起打滑
那莲蓬之上的蜻蜓
可以丢下一个池塘
却丢不下一抹粉红
我可以丢下所有的颜色
却躲不过一个细微的回声
8
你在我故乡
你知道
以前的小桥流水,又细又长
现在河床已断
只有大门外的麦子
在这个夏天如期枯黄
麦子回家的大路
已经荒芜
而我在遥远的他乡
如此渺小
没了父亲
母亲也和陌生的城市人
打起了麻将
9
两棵草
在一个夏天相逢了
秋天的籽粒
同时掉落一地、
我的灵魂在哪一粒上
它就会走得更远
余下的兄弟姐妹
会守护庄园
等我回来
10
关心一只鸟
其实是对鸟笼的不舍
树木越来越低
鸟巢却越来越高
谁都不能确定
哪个鸟窝更加安稳
而我的今生
与鸟的今生一样
所有的羽毛
都用来做窝了
陈亮的诗
麻 雀
见到麻雀的时候,他正把耳朵紧紧
贴在自家屋后的墙缝处倾听什么
见到了我,一哆嗦,倒在了土堆上
他说土墙里老有耗子在打洞
我凑上去听了听,传来光棍老鹰
和麻雀媳妇发出了欢乐的声音
我望着他,他的腿哆嗦的更厉害了
我知道,那被老鹰打断过
他哆嗦着说已经好多天没吃过饱饭了
也不敢回家。我递给他五块钱
他伸出手时,却突然消失
暮色里,一群麻雀在周围荒凉的飞着
周围是无边无际的玉米地
远处就是一团一团弥漫汹涌的雾霾
艰 难
天空的包袱里收藏着那么多的忧愁
我在一条小路上摇晃着行走
脚上似乎拖拉着硕大的锁链
一只灰色的小鸟在荆棘里鸣叫
乱转,如此从容,让人艳羡
从几何时起,我开始变得无聊
甚至面目可憎。现在,对久违的
一缕春风也疑神疑鬼起来
很久了,我想给你写信
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树叶落下来
狠狠地打在开始谢顶的头上
我不知羞耻地蹲下来哭了起来
像一个无助的失语的孩子
我想说出那些爱,却是如此艰难
风筝记
三月三这一天,在潍坊的青云山
我看见那么多在人间不能飞的
——老虎、狮子、大象
猛牛、狗熊在空中飞着
土著的友人介绍说:只要角度对
线不断,就不会摔下来
说着,就拉起我的手和那么多
还在地上的人
一起呼喊着向前飞跑
似乎随时也会飞起来
——春天里,我看见那么多沉重的人
被施了粉彩,魔幻着
全飞起来了,很多已经飞的
很高,飞成神话
有的突然从云朵上跌落下来
跌得粉身碎骨
面目狰狞、沮丧
聚集围观的猴子四散逃窜开来
来源:中国诗歌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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