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辭華麗、文采斐然
———《長亭送別》賞析
雲南省玉溪市澂江縣第九中學 劉小宏
人教版高中《語文》(必修)第4冊《長亭送別》一文,選自王實甫《西廂記》第四本第三折。《長亭送別》是一首真摯的抒情詩,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畫,是一支撩人心弦的離別歌。這一折寫張生赴京趕考,鶯鶯送別的情景,刻畫了鶯鶯離別時的痛苦心情和怨恨情緒,表現了張生和鶯鶯之間的真摯愛情,突出了鶯鶯的叛逆性格,強化了全劇歌頌“願普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的婚姻理想、婚姻自由,反對封建禮教的主題。
“悲莫悲兮生別離”。可人在一生中,別離誰以避免不了。江淹在《別賦》中有雲:“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就是說在人的一生中,最令人心神沮喪、失魂落魄的,莫過於離別一事。自古以來,長亭古道,斜陽日暮,芳草碧天,折柳把盞,孤帆遠影,驪歌聲聲,這情景牽動了多少人的殷殷情思!“日暮孤帆泊何處,天涯一望斷人腸”(孟浩然)、“更把玉鞭雲外指,斷腸春色在江南”(韋莊)、“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牛希濟)、“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深衷密意,語短情遙。張生與鶯鶯的別離,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這時候郊外的景物格外令人傷感,鶯鶯的《端正好》曲詞,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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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色,融情于景,很快把讀者(觀眾)帶進了一個獨特的意境:
【正宮•端正好】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此曲詞繪聲繪色,融情于景,把讀者引入了一個獨特的悲秋意境之中。這支曲子的前四句選了最能表現秋天季節特徵的景物:天、地、風、雁、林、葉、花等多種自然形態來形容劇中人物的內心情感。藍天白雲、萎縮的黃花、南飛的大雁、如丹的楓葉,它們在這淒緊的西風中融成一體,構成了遼闊蕭瑟令人黯然神傷的境界。用大自然的哀景,形容—對戀人離別時的哀情,處處是秋,聲聲是愁,觸景生情,無不使人愁上加愁。這正是“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兩句,採用了設問自答的形式,使得客觀景色帶上了濃重的主觀感情色彩。楓葉經霜自紅,作為自然現象來說,它本來無所謂悲還是喜,但在不同人的眼裏,常常會因自己的境遇不同、心情不同而染上不同的感情色彩。如杜牧的《山行》:“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在杜牧的眼裏,那經霜的楓葉是生機勃勃,比春天的鮮花更紅更可愛。“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竟自由。”在毛澤東的眼裏則是火把與旗幟。但在充滿著離愁的鶯鶯看來則大不相同了,她只覺得楓葉的紅色都是由離人的淚水染成的。請看:頭頂上是淡淡的雲彩,輕輕飄蕩在藍天,大地上黃花堆積,不正是“人比黃花瘦”麼?不正是“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麼?耳旁一陣陣淒緊的西風,使人淒神寒骨,眼前一聲聲高亢的北雁向南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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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雁南飛明年歸,人西去何日回?跟前染霜的樹葉,作者來一設問:“曉來誰染霜林醉?”然後深情地自問自答:“總是離人淚”。那醉顏般的紅葉原來是由離別之人的眼淚把它們染紅的。曲首兩句化用范仲淹《蘇幕遮》詞中“碧雲天,黃葉地”語句,又融合了蘇東坡詞:“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以及唐詩“君看陌上梅花紅,儘是離人眼中血”。王實甫擅長將前人的詩詞移植變化入曲,而且渾然天成,不露斧鑿湊合痕跡,猶如獨創,甚得後人盛讚。清代梁廷楠《曲話》卷五雲:“世傳實甫作《西廂記》,至‘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構思甚苦,思竭撲地,遂死。”曲壇上這一軼聞,正好說明劇作者嘔心瀝血的創作之苦。李白有詩雲:“借問別來太瘦生,只為從前作詩苦”。不是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與曹雪芹說的“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同為千古一歎!真是無風雨無以麗其姿,無嚴霜無以煊其色!可以說是劇曲中一首“秋思之祖”。並取其秋景淒涼的意境,以烘托送別的淒冷氛圍;即以疏淡幾筆,只捕捉幾樣形象,稍加點染,就形象地表達了鶯鶯內心深處曲折的離愁別緒,使讀者不由得感同身受,黯然淚下。
【滾繡球】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柳絲長玉驄難系,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馬兒迍迍的行,車兒快快的隨,卻告了相思回避,破題兒又早別離。聽得道一聲“去也”,松了金釧;遙望見十裏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
“柳絲長玉驄難系,恨不倩疏林掛住斜暉。”“玉驄”是指張生騎的青白色的馬;“倩”,是請的意思;“斜暉”,指斜照的陽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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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是這樣:當失去時才覺得它的可貴,當離別時才覺相聚的短暫。鶯鶯看“斜暉”,才感到“朝看東流水,暮看日西墜”,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呀!在這支曲子裏,作者借助于自然景物、車馬、手飾等具體事物,並賦予它們豐富的聯想和誇張,形象地從不同側面展現了鶯鶯複雜的內心世界。即將與張生分手了,鶯鶯的內心是十分痛苦的。鶯鶯想到和張生經歷了多少曲折、痛苦,才得到結合,剛擺脫了相思之苦,卻又馬上被迫分離,心中充滿怨恨又萬般無奈。因此,那滿眼飄拂的長長的柳絲你為什麼不能系住張生騎的馬兒?看到疏朗的樹林就想你為什麼不能掛住流逝的太陽?讓它不再西下呢?真應了“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這句話。然而,柳絲難系,斜暉無情,玉驄無知,疏林難掛。這是一種移情於物的表現,怨恨道旁的垂柳不肯系住行人之馬,怨恨疏林不能掛住斜暉。既然這些都是不可能實現的主觀意願,那麼,唯一的希望就只能是讓張生騎乘的馬兒走得再慢一點,自己乘坐的車子跟得更緊一點——使得兩情依依的親人能夠靠得更近一點,相隨的時間更長一點。但是,分手之處的長亭已經映入眼簾,別離的時刻已經逼近。 “馬兒迍迍的行,車兒快快的隨。”“迍迍”就是慢慢的意思。張生騎馬在前,鶯鶯坐車在後,鶯鶯要馬兒慢慢地走,車兒快快地跟隨,好讓自己同張生更靠近些,即使多呆一會也是好的。金聖歎對《送別》中“馬兒的行,車兒快快的隨”(金本改為:“馬兒慢慢行,車兒快快隨”)兩句的分析為例,他贊這兩句是真正妙文,是從鶯鶯惜別的心理描繪的:
若又馬兒快快行,車兒慢慢隨,則中間乃自隔絕,不得多作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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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即馬兒慢慢行,車兒慢慢隨,或馬兒快快行,車兒快快隨,亦不成其為相守也。必也,馬兒則慢慢行,車兒則快快隨,車兒既快快隨,馬兒仍慢慢行,於是車在馬右,馬在車左,男左女右,比肩並坐,疏林掛日,更不復夜,千秋萬歲,永在長亭。此真小兒女又稚小,又苦惱,又聰明,又憨癡。一片的微細心地,不知作者如何寫出來也。
“聽得道一聲‘去也’,松了金釧;遙望見十裏長亭,減了玉肌:此恨誰知?”“金釧”就是帶在手腕上的金鐲子;“長亭”是古代為餞行而蓋之亭,古有“十裏一長亭,五裏一短亭”的說法,所以叫“十裏長亭”。這三句是說,鶯鶯剛聽見一聲張生要走,手腕上戴的金鐲子就松下來了;遠遠看見送別的十裏長亭,人馬上就瘦下來了。“伍子胥一夜白頭”,或有其事,然頓“減了玉肌”,必無此理。但這一誇張恰恰反映了鶯鶯和張生纏綿欲絕的離別之情。真是預料之外,情理之中呀!這種離愁別恨有誰能知道啊?正是:“片言誰解素秋心”,難怪金聖歎評道:“驚心動魄之句,使讀者亦自失色。”
【叨叨令】見安排著車兒、馬兒,不由人熬熬煎煎的氣;有甚麼心情花兒、靨兒,打扮得嬌嬌滴滴的媚;準備著被兒、枕兒,只索昏昏沉沉的睡;從今後衫兒、袖兒,都揾做重重疊疊的淚。兀的不悶殺人也麼哥?兀的不悶殺人也麼哥?久已後書兒、信兒,索與我恓恓惶惶的寄。
【叨叨令】這段曲詞,先是說鶯鶯看見送行的車馬,心中非常難過、悶氣;進而又說無心梳妝打扮,從今後只能用昏睡和哭泣來熬度時光。緊接著,是無可奈何的悲歎,然而煩悶和悲歎也無法挽回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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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生的離別,鶯鶯想到了別後的寂寥,說自己孤枕獨眠,日日以淚洗面,難以排遣,所以最後只好叮囑張生:“久已後書兒、信兒,索與我恓恓惶惶的寄。”這裏的“索”,是必須、應該的意思;“惶惶”,匆忙、趕緊的意思。這兩句是囑咐張生分別後趕緊寄書信回來。“恓恓惶惶”句意蘊深遠,鶯鶯不說自己“恓恓惶惶”,而說張生“恓恓惶惶”,可謂一箭雙雕,將心比心,委婉至深。此段曲詞是鶯鶯在自己丈夫和最知心的丫環紅娘面前盡情傾訴離別的痛苦心情,因此無遮無攔,直抒胸臆,用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口語,如:車兒馬兒、花兒靨兒、被兒枕兒、衫兒袖兒、熬熬煎煎、昏昏沉沉。一連串“兒化”韻配合疊音形容詞,用排比句巧妙組合銜接,用反復修辭加重感歎語氣,造成音韻的回環往復,產生一唱三歎、聲情並茂的藝術效果。把鶯鶯柔腸百結的離別苦痛如泣如訴、嗚咽悲淒。鶯鶯那種如泣如訴、嗚嗚咽咽的聲氣口吻,宛然在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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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鶯鶯、張生、紅娘與老夫人會見後,送別的酒宴開始了。當著嚴厲無情的老夫人,鶯鶯不能盡情表露自己的感情,她只能感歎、悲傷。鶯鶯通過[上小樓]等詞曲的演唱,表明自己深深體會到相思的滋味是那麼的痛苦,但是卻體會到離別之痛比相思更痛十倍。“我諗知這幾日相思滋味,卻原來比別離情更增十倍。”張生怕鶯鶯見自己流淚而悲傷,又恐老夫人見怪,連忙把頭低下,假裝整理衣衫,卻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這些細微之處通過鶯鶯內心獨白得以表現出來:
[小梁州]我見他閣淚汪汪不敢垂,恐怕人知。猛然見了把頭低,長籲氣,推整素羅衣。
[麼篇]雖然久後成佳配,奈時間怎不悲啼。意似癡,心如醉,昨宵今日,清減了小腰圍。
“[麼篇]年少呵輕遠別,情薄呵易棄擲。”這是對張生的亦嗔亦怨,既表達了自己真摯的熱切的愛情,有傾訴了對母親的埋怨,正因為張生沒有忘記“腿兒相挨,臉兒相偎,手兒相攜。”所以才“閣淚汪汪不敢垂”,這次極不情願的生離死別,乃是崔母一手造成的。面對崔母對張生的諄諄告誡:“到京師休辱末了俺孩兒,掙揣一個狀元回來者”。鶯鶯卻表示:“但得一個並頭蓮,煞強如狀元及第。”表達了她輕功名、重愛情的思想,同時以批駁了崔母庸俗的嫌貧愛富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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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娘出於對鶯鶯的的同情和關心,勸慰她說:“姐姐不曾吃早飯,飲一口兒湯水。”她覺得滿桌的酒食都淡然無味,難以下嚥,她評判說:“將來的酒共食,嘗著似土和泥。”由於心情不佳,所以亭宴上的酒食“嘗著似土和泥。”很好地表達了悲憤地心情。不僅如
此,作者還通過層層遞進的手法,讓鶯鶯唱道:“假若便是土和泥,也有些土氣息、泥滋味。而且進一步表明亭宴上的美酒佳餚,還不如“土和泥”!如此妙語,真不知是如何想出來的!泥土本無滋味,但酒食比泥土更無滋味,這種看似無理,言過其實的誇張,恰恰正好揭示了鶯鶯小姐此時此刻的心情。並且再進一步感歎那酒“暖溶溶玉醅,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淚。自己被恨塞滿愁腸胃。還能吃什麼呢?與現代人說的“氣都氣飽了,還能吃什麼呢”相仿。但是這能怪誰呢?千怪萬怪就怪母親逼張生“上京趕考”,去博取“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竟然將一對好“鴛鴦”拆在“兩下裏“,致使這對“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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鴦”“一遞一聲長籲氣。”這聲淚俱下、義憤填膺的控訴,使戲劇進入到高潮階段。
分離的時刻終於到了,老夫人和長老的下場,結束了亭宴活動。這個時候,鶯鶯和張生能談談知心話了。當此時“落日山橫翠。” 時間不多了,鶯鶯針對母親的話,鄭重叮嚀張生:“此一行得官不得官,疾早便回來。”而張生為了安慰鶯鶯,說出了“青霄有路終須到,金榜無名誓不歸”。這引起了鶯鶯的焦急和擔心,因為像陳世美一樣的人大有人在,鶯鶯的憂慮是有道理的。因此鶯鶯馬上“口占一絕”, 這首絕句是:
“棄擲今何在,當時且自親。 還將舊來意,憐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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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鶯如此說表面是表現了她的多情、寬厚的心靈,實則是給張生打“預防針”,告誡他不要喜新厭舊、另覓新歡。而張生的詩:
“人生長遠別,孰與最關親?不遇知音者,誰憐長歎人?”或多
或少給了鶯鶯一絲慰藉。
這裏,安排了一支名叫【耍孩兒】的曲子。
【耍孩兒】: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雖然眼底人千里,且盡生前酒一杯。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成灰。
“淋漓襟袖啼紅淚”:借用東晉王嘉《拾遺記》中美女薛靈芸痛別親人時“淚凝如血”的典故:少女薛靈芸被選入皇宮,在同她的父母分別時,哭得很傷心,用玉壺接下她的眼淚,玉壺都染成紅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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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把女子非常悲傷時流的眼淚叫“紅淚”。以古人別離時生離死別的極端痛苦來描摹自己此時的情感,可謂天衣無縫。“比司馬青衫更濕”用白居易《琵琶行》裏“江州司馬青衫濕”句意,在對比中揭示自己的傷痛。鶯鶯為離別之苦而流的眼淚濕透了衣衫,比當年白居易聽琵琶女彈奏時流的眼淚還要多。“伯勞東去燕西飛,未登程先問歸期”用樂府詩《東飛伯勞歌》:“東飛伯勞西飛燕,黃姑織女時相見。”詩中的一句,以各自分飛的伯勞與燕子和神話傳說中一年一度相會的牛郎(即“黃姑”)與織女,暗示這個“女兒”的孤獨寂寞,給全曲籠罩一種傷離怨別的氣氛。勞燕分飛,歸期難蔔,怎不叫人“淋漓襟袖啼紅淚”,離情難舍。以鳥喻人,寫出分離之痛;以牽牛織女尚能相見反襯自己與愛人只不得相聚的悲傷。典故的運用充分渲染了鶯鶯的離愁別緒。感情如潮,而心志卻十分關注,才有“未登程先問歸期。”這一生動形象的語言。暫且忘了各自的痛,舉起杯來對飲,“勸君更盡一杯酒”,然而,卻又“未飲心先醉”!“未飲心先醉”化用柳永《訴衷情》中的“未飲心如醉”,雖是一字之別,卻極見匠心,使感情的傳遞更見精神,語稍異而意更豐。雖然“眼中流血,心內成灰”,卻又對心上人倍加關懷:【五煞】到京師服水土,趁程途節飲食,順時自保揣身體。荒村雨露宜眠早,野店風霜要起遲!鞍馬秋風裏,最難調護,最要扶持。
近在眼前的親人,馬上就要遠去千里之外,勞燕分飛、灑不盡的傷心之淚,說不盡的叮嚀話語,鶯鶯囑咐張生“到京城”要注意“服水土,節飲食”以及“眠早”、“起遲”……總之,要他沿途注意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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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要照顧好自己等等,這些體貼入微的話,寫出鶯鶯對張生的纏綿深情,表現了她溫柔嫻慧的性格。正是心中有千言萬語,可又怎麼說得完?講得盡呢?
[四煞]這憂愁訴與誰?相思只自知,老天不管人憔悴。淚添九曲黃河溢,恨壓三峰華嶽低。到晚來悶把西樓倚,見了些夕陽古道,衰柳長堤。
[三煞]笑吟吟一處來,哭啼啼獨自歸。歸家若到羅幃裏,昨宵個繡衾香暖留春住,今夜個翠被生寒有夢知。留戀你別無意,見據鞍上馬,閣不住淚眼愁眉。
【四煞】【三煞】這兩支曲子,真可謂回腸千折,聲淚俱下。想到“笑吟吟一處來”,而今將“哭啼啼獨自歸”,往日的溫馨,今後的淒涼,淚水之多,如注入黃河,黃河亦將氾濫,悲恨之重,重得把高聳的三峰都壓低了。這憂愁向誰傾訴?這相思只能獨自承受。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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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流血,內心成灰”。這裏,不盡的悲戚,百般的依戀,無限的關切,緊緊地交織在一起了
將分別了,但二人倆情依依相望於秋陽夕照之中。鶯鶯演唱[二煞] [一煞]曲時,【一煞】一曲,以青山疏林,淡煙暮靄,夕陽古道,禾黍秋風,構成一幅深秋郊外黃昏的畫面。它給我們展現了一幅這樣的景象:青山起伏、疏林掩映、淡煙四起、暮靄沉沉、夕陽西下,古道寂寥荒涼,在習習秋風中禾黍搖擺,只聽得淒切的馬嘶聲斷續相聞……這當中有一位俏麗的女子,佇立長亭,翹首以盼。和【端正好】中的清晨景象相比,氛圍更加蕭瑟淒冷。“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煙暮靄相遮蔽”,是寫鶯鶯悵然癡立,極目遠送,流露出欲見不能的惆悵和不忍離去的眷戀。“夕陽古道無人語,禾黍秋風聽馬嘶”是寫耳聞,進一層表現她的惆悵和眷戀。“無人語”三個字,也用得很好,既道出了環境的寂靜,更寫出了鶯鶯“笑吟吟一處來,哭啼啼獨自歸”的孤獨感和無處可訴的痛苦心理。夕陽古道,原來還有竊竊私語,現在卻歸於一片寂靜。這情景本來就夠冷清淒涼了,偏偏這時候傳來馬的嘶鳴,它打破了夕陽古道上的沉寂,也撕裂了鶯鶯本來就破碎的心。正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馬鳴之處,正是張生所在之地!聽到馬的叫聲而見不到騎馬遠去的親人,鶯鶯的心情可想而知。“無聲”和“有聲”兩相映襯,更加烘托出當時環境的淒涼和鶯鶯痛不欲生的悲哀。這支曲子以景襯情,化情入景,情景交融,生動展現了鶯鶯“離愁漸遠漸無窮”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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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鶯凝望張生的背影,目送他消失在暮靄中,她恨不得搬去青山,砍掉擋住視線的樹林,趕散彌漫的淡煙暮靄,但這一切怎麼能辦到呢?儘管她“淚添九曲黃河溢,恨壓三峰華嶽低。”眼前只剩下“夕陽古道無人語,禾黍秋風聽馬嘶”了。〔收尾〕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裏。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
〔收尾〕一曲,是一個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結尾。“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裏”,以工巧的對偶句描寫了環境。在蒼茫的山色這一大背景中,女主人公望見的只是一條小小的馬鞭,馬鞭系著她的心,望到的是鞭,想著的是人。人已望斷, 只有鞭影還留得一點行人的蹤跡,這就使她更加留戀難舍。
“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後唐李後主李煜將“愁”比喻成水,說“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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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宋代秦觀將“愁”物質化,變成隨水而流的東西。李清照竟把“愁”搬上了船,說“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到了金代董解元,把“愁”從船上移到馬背上,怕馬兒“駝也駝不動。”王實甫又把“愁”從馬背上移到車子上,雲:“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愁”既然有重量,是實體,當然可以放在車上運走。像這樣具體可感的形象的出現,感覺到人物心靈上難以承受的重壓。“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作者使用疑問語句, 讓人憂,讓人歎,讓人傷感,讓人斷腸。益發啟人幽思,更增餘音嫋嫋的韻致。
《西廂記》,必須掃地讀之。掃地讀之者,不得存一點塵於胸中也;必須焚香讀之。焚香讀之者,致其恭敬,以期鬼神之通之也;必須對雪讀之。對雪讀之,資其潔清也;必須對花讀之。對花讀之者,助其娟麗也。 ……(金聖歎)
王實甫的語言藝術,一直為人稱讚,朱權《太和正音譜》稱:“王實甫之詞,如花間美人。鋪敍委婉,深得騷人之趣,極有佳句,若玉環之出浴華清,綠珠之採蓮洛浦。”是為定評。這“花間美人”不僅有珠光寶氣、濃妝豔抹的華麗之美,還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自然之美。《紅樓夢》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牡丹亭豔曲警芳心”中,二玉共讀《西廂記》,讀後黛玉覺得“詞句警人,滿口餘香”。《西廂記》的語言真諦,可以說它既是詩的語言,又是劇的語言,是文學性與戲劇性的高度統一。作者採用古典詩詞情景交融的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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術手法,既吸收了古典詩詞語言的精華,又提煉、融會生動的民間口語,加重文章的斑斕色彩,增強語言的形象性和表現力,使這部作品辭藻紛呈,豔麗典雅。在博取眾長的基礎上,熔鑄冶煉,形成自身華麗秀美的語言特色。就詩詞的語言而論,辭藻優美,典雅凝練,含蓄蘊藉,多用比興、象徵手法;就曲的語言而言,富有動作性、形象性、性格化,通俗明快,自然靈活,淋漓酣暢,多為直接描寫或直陳胸臆。它既保持了元曲的本色特徵,又融匯了詩詞的凝練風格,在境界風格的本質特徵上將詩、曲統一起來。
大凡讀過《西廂記》的人都覺得這部劇作的語言文辭華麗、文采斐然,處處洋溢著詩情畫意。讓人有一種感覺,好像走進一座迷人的語言藝術寶庫,處處都有美不勝收的綺詞麗語、文采璀璨。讓人覺得“詞句警人,滿口餘香”,異彩紛呈,目不暇給,如珠似玉,歎為觀止,真不愧是一部百代稱譽的詩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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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辭華麗 文采斐然
———《長亭送別》賞析
雲南省玉溪市澄江縣第九中學 劉小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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